接下来的日子,银杏一直在这间单独的房间里养伤,加上姜鸢送来的上好膏药有奇效,半月过去,她背后的伤便结痂了。
也是这个时候,她回到了姜鸢身边侍候。
收拾利落的银杏怀着愉悦激动的心情被带到姜鸢面前,可看见姜鸢的那一刹,她却有片刻失神。
这……真的是姑娘吗?
坐在上的女子乌鬓如云,高挽成繁复精巧的髻,其上缀着的珠钗呤叮作响,身着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连露出的半角绣鞋上都缀了一颗明润硕大的珍珠。
她唇瓣轻点玫红,肤如皓雪,淡扫蛾眉,额中贴了京中新近流行的梅花珠钿,尽显清艳华美。
不知怎么的,银杏见她这副装扮,却无端回想起昔日姜鸢坐在梳妆台前对自己说的话——
“我这人就怕麻烦,既不喜欢涂脂抹粉,也不喜欢戴那些珠钗饰环,还是简单点好。”
……
姜鸢见到她,那双静澜如水的眼眸总算泛起点点笑意:“伤都养好了吗?”
银杏将先前那片刻的遐想抛掉,颔道:“……已经大好了。”
姜鸢点点头。
裴璟尚在外头处理公务,此刻也还未到用膳的时候,姜鸢百无聊赖,在屋子里坐了片刻,又走到院中的蔷薇花架的石桌旁。
姜鸢坐在花架下,桌上摆着几碟小巧精致的糕点和一盏解腻的清茶。
她纤睫垂敛,慢慢地翻阅着搁在桌上的书籍,时不时抿一口茶。
银杏为她换茶时,风恰好吹过,将书扉页吹起,那上头的《贞女列传》四字便闯入视线。
银杏心头突地一跳,差点失手摔了茶盏。
她、她分明记得,姑娘是最为厌恶这些在京中流传的话本子的,平日里就算去书坊,也绝不看这类书,而是一门心思地找些医药典籍……
有一回,底下采买书籍的人无意将这本书买了回来,姑娘百无聊赖时闲闲翻了几下便恼怒地扔在一旁,素来温柔可亲的她露出罕见的怒容,指着这本被无数大儒推崇的《贞女列传》对身旁的银杏道——
“哼,真是可笑,凭什么女人出嫁前死了丈夫便要守着贞洁牌坊过一生?男人们却可以三妻四妾整日快活度日,太不公平了!”
思绪几经变转,银杏望着如今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书的姜鸢,心中突然飘过几缕莫名的酸涩。
……总觉得现在的姑娘,不那么开心呢。
从日头正好到临近薄暮时分,姜鸢坐在石凳上安静地看完了那本曾令她无比厌恶的话本。
合上书页时,她唇边残余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她是在笑她自己。
从前那么厌恶的东西,现在她却能面不改色地坐下来静心读完。
而曾经那样喜欢的人,如今……
却令她又畏又憎!
“阿鸢,我回来了!”
那道磁性的男声透着欣喜传入耳中,姜鸢立时收了面上那不合时宜的淡嘲笑容。
起身,勾起一抹恬淡轻柔的笑容来面对归来的裴璟。
“参见殿下。”
她垂下那截赛霜欺雪的纤长脖颈,朝着裴璟欠身行礼。
裴璟大步迈过来,将她扶起来,牵着她的手朝屋内走去,嗓音温和含笑:“阿鸢,不是都跟你说了不必行礼,像从前一样就行了吗?”
裴璟得胜归京不久,掌握三军兵权,每日都有大量军务需要处理,今日他更是在练兵场待了一整天,衣裳上都是沾染上的风沙尘土。
姜鸢熟稔地站在他身前为他更衣解带,动作轻柔,眉眼温顺地回道:“殿下疼惜婢妾,但到底礼不可废。”
裴璟略一挑眉,握着她细滑的手将人拉近,同她调笑:“这段时日内这么乖巧,看来我得给我的阿鸢一番赏赐才行了。”
“说说看,想要什么?”
二人鼻尖几近相触,一吸一呼间彼此气息交织暧昧,若是之前的姜鸢,定会面染薄粉言语含嗔地将他推离。
可现在的她始终垂着纤长浓密的鸦睫,面颊如细白薄瓷丝毫不起波澜,轻声柔婉道:“殿下赏赐的,婢妾都喜欢。”
看她这般,裴璟目中的笑意略微淡化,旋即又如无事生一般地笑开:“好了,你喜欢什么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他略一抬手,几个家仆便抬着几个原木箱子进来了。
箱子打开,里面排列的赫然是数量繁多的医术典籍。
“这些都是宫里面收藏的,在外头买不到的名医所作。”
裴璟见她失神,得意地弯起薄唇,娓娓道来:“我知道,你并不多喜欢那些花样繁多精巧的饰衣裳,平生啊就喜欢研究医术。”
姜鸢闻言,落在书籍上的微愣眸光划过几丝淡淡的讥嘲。
他既然明白她的喜好与个性,那为何又苦苦相逼将她囚于着深宅府邸呢?
明明自由,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啊。
医书看得再多,被锁在着方寸之地,她又如何施展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