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路鸣是毕生知己,身为同是被派遣到国外的杰出青年,他们于1967年相识于从苏联回国的列车上。
那是一个被黑白电影充斥着的工业时代,苏联的重工业走到了全球前列,作为世界上第一个共产主义国家,苏联始终以一个老大哥的身份带动着刚刚走上社会主义进程的中国。
然而那也仅限于1967年之前,那一年,中苏关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恶化阶段。也是在那一年,中国派遣到苏联学习重工业技术的人才被全部召回,路鸣与许儒城便是最后一批被召回来的知识分子。
回国的绿皮火车摇摇晃晃,沿途尽是银装素裹的雪白风光,车外景色绮丽,车内却安静非常,落针可闻。
听闻国内也不太平,每一个人都在心中担忧着自己的前途,路鸣提交上去的申请得到了上级批准,只要她一回国,便可以立即前往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进修。
因此车内的人心惶惶之于她并无影响,所以她来到了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并且遇到了同为17岁的许儒城。
最后一节车厢的门可以随意打开,出去后,能吹到车厢里吹不到的风,那时的路鸣被清风拂面,她一想到自己学成归来,能回到祖国探望父母师长,又能远渡重洋学习先进技术,将来报效祖国,便心情愉快,不由得笑弯了眼。
“同志你好,你为什么不伤心?”这是许儒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路鸣看着眼前长得白白净净,气质温润非常的少年,决心与他交个朋友,于是她对这人回答道,“我可以回家了,为什么要伤心?”
那少年却只微微一笑,在他嘴角勾起的那一刻,路鸣只觉得他身旁的冰雪似有消融。
“是啊,都要回家了,为什么要伤心?”他喃喃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绿皮火车一路轰鸣,从冰天雪地的苏联,驶过了迢迢千里,途径了万里湖泊,见过了雪山绵延,穿过了隧道山洞,这才终于到达了心心念念的北京。
列车停在了空落落的月台,站台上仅有几个袖子上别着红袖章的学生,路鸣的耳旁贴着两条麻花辫,右手提着一个红皮箱,就这么被拥挤着下了车。
人群匆匆中,她的左手手心被人状似无意的塞进了一张字条,她于无人处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是一行用娟秀清逸写出的小楷——“同志你好,我叫许儒城,我不久前向上级递交了前往美国加州理工大学攻读航空学的申请,且已得到了批准,刚刚从你同学的口中得知,你将去往麻省理工进修航空飞行器工程专业,希望你能准许我届时去看你。”
老古板,写个纸条都跟提交什么申请书似的。路鸣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不自觉的浮现出了笑容。
后来,尽管马萨诸塞州与加利福尼亚的距离并不算相近,路鸣却常常能在教学楼的银杏树下,望见许儒城那个温吞削瘦的身影。
他会不远千里来给她送亲手煲的汤,会给她带来祖国特有的小吃食,偶尔还会在她走近她的那一刻,从身后递给她一根冰糖葫芦。
二人的关系就这样,从列车上的偶遇陌生人,发展到了异国他乡的密友,他们无话不谈,无事不说,小到地上的一粒尘土,大到十亿光年外的未知宇宙。
就这么谈着谈着,他们一起谈回了国,一起谈到了航天发射指挥控制中心,一起荣誉加身,成为了中国航空事业的中流砥柱,一起于深夜眺望着宇宙深处的星空。
“你说……你说这位小同志没什么粉丝?那她是不是会被淘汰?”许儒城对着眼前的学生问道。
秦宇恒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那不行啊!”许儒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自己的老人机,递给了秦宇恒,“你帮我用短信给她多投几票,别让这位小同志第一轮就给淘汰咯!”
秦宇恒:“……老师,您还是收着吧,投票这件事交给我就行……”
“那行。”许儒城收回了手机,秦宇恒办事靠谱,让他一向很放心,就是不知道现在一个手机号能发多少天支持短信,“那等下一轮她再有表演,你记得叫我哈。”
许儒城慢悠悠的撑着拐杖缓缓离去,秦宇恒目送着他逐渐走远,这才默默地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医生——
“陈大夫您好,请问我老师这个岁数还能不能看选秀?”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传来了陈医生带着几分担忧的声音,“建议不要,我担心他心脏受不了。”
*
“在你的心上,自由的飞翔……”路鸣正准备去洗澡,枕头底下的老人机就如同夺命一般的狂响,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脸盆,转而接起了电话。
“什么东西在响啊啊啊!有病吧大下午的不让人睡觉吗?!”方凌的尖叫从她的床位传来,她中午训练没睡午觉,好不容易休息一会还被自己的手机吵醒了。
路鸣有些愧疚,只得对她说了声“对不起”,方凌没理她。
“喂……”
“不错啊路大姐!想不到你还学过美声!之前看你不争不抢的,想不到还留了这么一手!”
路鸣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对面是谁,就被陈申那道粗犷的男声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