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楚行云什么话都问不出了,撑着膝盖站起身,缓了几口气,又问老妇人:“他还能说话吗?正常交流可以吗?”
老妇人道:“不行了,他的脑子乱了,现在只会说两句话——”
她的话没说完,仰着脸紧闭双眼感受最后一抹夕阳的袁喜江忽然发出一声粗重有力的低吼:“莫作恶!莫杀人!”
六个字掷地有声,砸在地面上隆隆作响。
纵使楚行云不是本地人,也听得懂这带着浓郁的本地口音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作恶,不要杀人。这是告诫吗?他在告诫谁?袁平义吗?
袁喜江说完这句话,如化石般巍然不动,像一尊圆寂的佛陀。
保持了半晌静默的贺丞忽然说:“我能看看袁平义的照片吗?”
袁喜江隐于世,贺丞问的是老妇人。
“老袁有几张,我去给你找找。”老妇人把熟睡中的孩子交给楚行云抱着,脚步蹒跚地进了袁喜江身后的房子。
片刻后,她拿着一本旧杂志出来,递给了贺丞,道:“都在这里了,你慢慢翻,莫弄丢。”
贺丞拿着夹着相片的杂志走到光线较充足的地方,索性蹲了下去翻看照片。
楚行云以为贺丞在根据袁平义的脸与记忆中的脸做比对,也就容贺丞去比对。他把孩子还给老妇人,跟她攀谈:“您认识袁平义?”
“认得,打小我看着他长大的。”
“在您印象里,袁平义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时候挺乖巧的,一不听话老袁就打,把娃娃打得没脾气了,也没有胆识,更不敢担责任。我们都说这娃娃乖是乖,以后怕是废了。后来他出去上学,听说在外面交了个女朋友,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给他父亲打钱回来?”
“好像是打了几次,三四百块的,他挣得也不多。”
楚行云不禁陷入沉思,来的路上他还在怀疑,如果袁平义不是凶手却自认凶手,那么买通他的一定是钱财,但是按照袁喜江困苦拮据的生活来看,袁平义并没有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给他的父亲。
况且袁平义孤身一人,没有老婆孩子,他能为了谁卖命?消财买命这条思路貌似立不住了。
楚行云正思索着,忽然被贺丞拽着胳膊从地上拉起来。
“走。”贺丞目光涣散,眼睛看着楚行云,却不知神游到了哪里,面色煞白,额头上浮现一层虚汗。他抓着楚行云的手不由分说地掀开绿帆布想要离开这里。
楚行云反向拉住贺丞的手,迫使贺丞停下,把贺丞的手攥得死死的,焦急又担忧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此时,掩在绿帆布后的袁喜江的声音像一道惊雷般在天幕下炸开。
“莫作恶!莫杀人!”
贺丞浑身一颤,脚下虚浮,竟然险些站不住。他用力握住楚行云的手,颤抖着牙齿拼尽余力说了一个字:“走。”
此时贺丞的样子就像收到白熊的那个午后,眼中满是惊惧和恍惚。楚行云强忍住带他逃离的冲动,抓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竭力平静道:“贺丞,别害怕。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贺丞看着他,眼中有泪光浮现,被扼住了喉咙般艰难地发出声音:“我看到,袁平义的照片……每一张照片拍摄的地点,每一个风景区,都和在陈静家里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
楚行云一愣,莫名感到浑身发冷,怔怔地重复:“陈静?”
贺丞:“陈静是江城职业院校毕业的是吗?”
楚行云:“是。”
贺丞吃力地勾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垂下眸子掩饰眼中剧烈颤动的泪光,说:“真巧,我刚才看到袁平义的毕业证书,他也是江城职业院校毕业的。”
说着,贺丞顿了一顿,怀着不知对谁的恨意咬牙道:“袁平义是陈雨南的父亲!”
袁平义是陈雨南的父亲?是陈静大专毕业后同居的男友?
此时楚行云浑身上下每一滴血液都是凉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栗。他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像一堵墙似的,将袁喜江阻挡在另一边的绿色帆布。
也就是说,袁喜江是陈雨南的爷爷……
“刺啦”一声裂响,像是风掀起了绿帆布。
袁喜江像一抹鬼魂般乍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结了一层絮状白膜的眼珠紧紧盯着他们,像是眼睛里永远飘荡着一片洁白的丧幡,丧幡上宿着永不安息的鬼魂。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尽了余生气力般声嘶力竭地吼道:“莫作恶!莫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