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会儿功夫,卫云疏便成功地将洛泠风从血海中带出。她转头想要说些什么,可蓦然间对上了一双诡谲森戾的眼。一股尖锐的痛意忽地传出,却是自正身上传出的!这道进入洛泠风识海中的意识瞬间溃散。卫云疏思绪回笼,左手如闪电般探出,死死地抓住了一柄没入左心口寸余的剑。
洛泠风支着上半身,眼睛睁着,可其中蕴藏着一片凶暴的血色,好似沉浸在一个极为遥远的梦里。沙哑的嗓音响起:“卫……为……桑不为……”卫云疏终于从她含糊的语调中听出了那清晰的三个字!她在喊桑不为!卫云疏眼眸中满是错愕和惊怒,鲜血顺着剑尖落下,染红了卫云疏的白袍。洛泠风的意识不清醒,口中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只是将那柄剑用力地往前刺。
卫云疏往后退了一步。
那落在洛泠风心口的咒文越发璀璨明亮了,而余下的地方则是浮动着一种异样的气息。仿佛雷鸣在耳畔轰响,卫云疏咬着牙,挤出了“太岁金砂”四个字!
太岁——桑不为——
那是无相帝尊对桑不为的遗恨吗?
但是无相帝尊的“情绪”为什么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显化?过往罪恶长廊的修士没少利用太岁金砂修持,怎么不见他们透出丁点消息来?卫云疏思绪浮动着,不免想到了鸾君那胡乱的猜测,有些荒诞,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若她乃无相帝尊寻仇而来,那该如何应对?天地间到哪里去找桑不为?还是说——
卫云疏站得笔直,她口中发苦,咬了咬舌尖,靠着那点痛意拉回自己的神智,无闲暇处理自己的伤口,提起了灵力骤然爆喝一声:“洛泠风!”
那声音宛如醍醐灌顶,叮当一
声响,那柄沾染着鲜血的法剑砸落在了榻上。洛泠风合上了眼眸,身躯无力地委在了榻上。
见到金殿中符咒的光芒渐渐隐去,卫云疏这才如释重负般地叹了一口气。她重新靠近床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昏睡中的洛泠风,神色一变再变。若是太岁金砂给洛泠风的影响压过了一切,那绝对不能容她活着,而要下手,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卫云疏嗓子干渴,眼前似是蒙着一层水雾。她屈身抓起了法剑,剑尖点在了洛泠风的寝衣上,仿佛一点红梅绽。卫云疏薄唇紧抿着,神思恍惚,握着剑柄的右手前所未有地抖动了起来,仿佛连一柄剑都难以拿稳。半晌后,卫云疏泄气,法剑砸落在地,露出了一道清脆的响声。
洛泠风与太岁金砂相伴时间不短,她过去不曾让意志被太岁金砂彻底影响,那么现在,圣人心重新归体后,不该是太岁金砂中那抹意念主导,而任由神志沉沦。只要她苏醒过来,定然有办法利用太岁金砂,而在她醒来之前,自己只需要压制住太岁金砂就成了。想明白了这一点,卫云疏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松懈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日,卫云疏一直留在了金殿中。在这段时间中,洛泠风“醒转”了不下五次,那双猩红诡谲的眼睛,摆明了是“太岁金砂”在做主导。卫云疏从“她”的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桑不为”“混沌”以及“归墟”三个词,到了后头,她实在是麻木了,懒得再去揣测那些旧事。她只知道,每一次出来后,那股诡异的气息便会削弱几分,那点“遗痕”,到底不是什么长久之物,等散尽了就好了。
在最后一次压制住暴起的“洛泠风”后,卫云疏轻声叹息:“金砂铸心。”
她低头,对上一双如梦初醒的眼。
洛泠风没有像先前那样昏睡,呆滞的、血红的眼眸渐渐恢复如常,现出了一丝的清明。
她虚弱无力地靠在了榻上,垂眸看着散乱的衣襟,缓慢却又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卫云疏。”
卫云疏顺着洛泠风的视线望,瞟见了如初雪般的肌肤,顿时收回了目光。先前为了方便刻画护心符文,她将洛泠风脱得只剩下了寝衣,经过了几回交手,系带早已经松散开。如雪玉般的肌肤上留着淡淡的红痕,仿佛被摧残的海棠。
卫云疏嘴唇动了动,最后淡淡地挤出了几个字来:“怎么样了?”
洛泠风没有接腔,她的目光有些溃散,失神地望着眼前神色淡然而又疏离的人,重复喊她的名字:“卫云疏。”
可她们之间早没有了互通心意的亲昵了。
再温柔的话语也是一柄刀,拂过了旧日的疮口,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痛意。
卫云疏不忍心见洛泠风这般颓丧、狼狈和哀戚,可让她进一步,她又不再愿意。视线像是一阵轻旋的风,掠过了洛泠风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她一步又一步往后退,最后一转身扭头离开。
洛泠风眉头微蹙,她起身滑下了床榻,可走了几步后,那股天旋地转扑面而来,只能颓然而又无力地半跪在地。她抬起左手捂住了左心口,一道道金红色
的光芒从指尖溢出,眼瞳中好似蒙着一层诡异的薄光。她右手死死地抠进玉石地砖里,指缝间泄出了点点鲜红的血迹,与那淡薄的金光交错。好半晌后,洛泠风回过神来,她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座镂刻着困阵的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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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上的风迎面吹来,犹为寒冽。
卫云疏快步地走出了金殿,衣袖在风中翻飞。途中遇见了很多个朝着她打招呼的弟子,她恍若不曾瞧见。不周弟子见她神态有异,心中担忧,传了一道法符给谢知潮。没多久,便有一道锐利的刀气掠过了明净的苍穹,落到了一座耸立的奇峰上。
崖畔孤亭,松风冷峭。
卫云疏坐在了石凳上,神思不属。
直至一杯酒推到了眼前了,她才抬眸看大大咧咧坐在对面的谢知潮,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没有说话,谢知潮也没有问,只是替卫云疏满上,直到一坛好酒被卫云疏一个人喝得空空荡荡。
“还要吗?”谢知潮摩挲着酒葫芦,笑吟吟地问,“师叔不在,我去他的酒窖里偷点?”
卫云疏摇头,说道:“够了。”自带洛泠风来到不周后,她喝的酒已经够多了。
谢知潮问:“成功了吗?”她一直知道卫云疏要做什么,她也不多问,反正好友行事自有理由,支持就是了。
“她醒了。”卫云疏压了压眉角,轻轻道,“但是暂时不能将她从金殿里放出。若是这几天殿中降魔法符没有被触动,我们再与她商议对付无始宗以及洛水神宫那三家的事情,立下法契。”
谢知潮道:“以她对洛水神宫的仇恨,一定会帮助我们的吧。”
卫云疏无力地笑了笑:“谁知道呢?”
无始宗的修士到处筑造法坛、设立仪轨,试图对灵穴动手脚。
可整个浮黎仙域,对灵穴掌控最深的人或许不会是无始宗修士,而是洛泠风。她打通云中城禁地与东洲灵穴,又催动南洲灵穴喂养血棘,至于无尘海——虽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可必定在寰瀛真形图里落下海中灵穴的气机。如果她一举催动三家灵穴暴动,无始宗那边不会得逞,但是浮黎仙域恐怕也百不存一了。
卫云疏斟酌了一会儿,拧眉道:“她的手段一向决绝酷烈,不留余地。”就像先前对“道书”一事的处理,她明面上同意了不周的举措,可暗中也去做了推手,导致幽罗山陷入大乱之中,她自己则借机拿下无尘海。一件件事情都太急了,如狂风骤雨打来,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
“你与她之间——”谢知潮踌躇了一会儿,话说了一半,就截住了。
卫云疏说:“我之生死尚不可定,我能给她什么呢?”
又何止是她一人的前路未明?
“山雨欲来,不,山雨已来了。”谢知潮默了默,慨然叹息,她用酒葫芦跟桌上的空杯碰了碰,扬眉道,“薄道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碰一爵再说!”
卫云疏眼神闪烁,将杂思压了下来,她拿起空杯与谢知潮一碰,轻轻道:“来!”
喝了这杯酒,然后,去走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