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仿佛看不到底,明明周围很亮,却似乎透不进一点光去。
小孩子的敏锐度是很可怕的,顾湘再一次想往后躲,狄兴似乎看出来他害怕自己,主动拉开了一点距离,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金色的小怀表。
“知道今天你要来,我在瑞士给你买的礼物。”狄兴笑着道,“看看,喜欢吗?”
金色的小怀表感觉是特制的,顾湘的小手刚好能抓牢它,它的表盖上刻着古老的图腾花纹,显出一些神秘感来,按开之后,表盖内侧有一行顾湘的英文首字母。gx
表盘是银质的,里面小巧的时针、分针的秒针都各有特色,秒针微微有点弯曲,时针的针头上则带着一只小小的黑色桃心。
“让狄先生破费了!”顾妈妈忙道,“湘湘,还不谢谢大哥!”
顾湘很喜欢这只表,太喜欢太喜欢了,他紧紧地抓着表,仿佛怕狄兴反悔收回去。
“谢谢大哥。”这一次,他叫得很干脆。
狄兴笑了起来:“不客气,喜欢就好。”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惊天动地,送完礼物之后狄家还要跟其他合作商见面,于是整场晚宴中大家各做各的,并没有太多时间相处。
顾湘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跟这个狄大哥牵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命运这种事,总是说不准的,或者当你以为这已经是命运的时候,往往它还能变得更糟糕一点。
顾湘十五岁那年,就读国内一家很不错的私立中学,他的前路一片光明,几乎不用过多去思考,只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就行了。
可命运却在这时候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跟他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感不感动?
父母生意失败,又被多年好友欺骗,背负巨债准备出国逃难,却在去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车毁人亡。
大哥伤了脑子,自此一蹶不振,顾湘从私立学院转回普通高中,靠着助学金和奖学金过活。
他和大哥租住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廉租房里,一室一厅,卧室大哥睡,他睡客厅沙发,半夜三更常能听到老鼠在厨房肆虐的声音,顾湘那两年,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大哥涉-毒-涉-赌,被女人骗了钱之后,顾湘再一次见到了狄兴。
当时他正逢高三寒假,距离高考已没有多少时间,他整夜整夜的失眠,整个人状态极差,还要打工还大哥欠下的钱,还要存大学的学费。
他不允许自己失败,也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过完这一生,他失去的一切,他要靠自己夺回来。
狄兴找上门的时候,他正从一家gay吧打工回来。他穿着紧身的衣裤,头发乱七八糟,看上去像刚从村口王师傅烫头店里出来的样子,脸上还画着淡妆,昏暗的灯光下青涩的脸雌雄难辨。
他一身酒气,走路也有些晃,身体单薄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了。
他打开门,发现屋里多出一些人来,他先以为是来找大哥要钱的讨债人,却在看清沙发里坐的人时瞳孔骤缩。
狄兴穿着一身风衣,手上夹着雪茄,旁边站着两个西服保镖,大哥躲在卧室里不敢出来。
屋子里蔓延着古巴烟特有的味道,顾湘浑身的戒备在这一瞬间放松下来,他顿了顿,关上门进了屋,将对面唯一的窗户打开了,又看了一眼将卧室门开着一条缝,正往外偷窥的大哥。
“好久不见。”狄兴的目光遮掩在烟气后,显出几分诡异难辨,“身为一个高三生,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鬼混了?”
顾湘迟疑了一下,从窗户的影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他下意识扯了扯松开的衣领,遮住单薄的锁骨,清了清喉咙才道:“我得打工。”
狄兴许久没说完,好一会儿才又道:“你打工,那你大哥呢?我来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忙。”
顾湘咬了咬牙,他知道大哥的“忙”是什么,无非是又从哪里的红-灯区里找来的“小姐”。
顾湘没答话,狄兴耸耸肩,也不打算追问:“看来你不太想跟我叙旧,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顾湘拽紧了手指:“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看起来是那么闲的人?”狄兴摇摇头,无奈道,“我是来帮你的。”
顾湘一愣。
狄兴拿出两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得都是现金。他将信封放在桌上,说:“这是我们家老爷子让我送来的,顾家跟我们家也算有点交情,你父母出事后他老人家就一直很挂念你。总说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顾湘冷眼旁观,并不开口,都过去这么几年了,这个“挂念”未免有些姗姗来迟。
不过顾大哥显然很激动,直接拉开门跑了出来,他嘴里磕巴地喊着“啊!啊!”,一面扑向了茶几,两位保镖大哥直接将他拉开了。
顾湘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自家大哥成功地践踏到了脚底下,就快踩进泥里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唯独狄兴,唯独这个人,他一点都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弱点,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狄兴没理激动的顾大哥,依然对顾湘道:“他老人家病了好些日子,现在才有功夫来找你,你也别多想什么。”
狄兴指了指信封:“这些都是你的,估计你之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应该都足够了。”
顾湘不为所动,他早已不是个“孩子”了,他盯着狄兴:“有什么要求你一次说完。”
狄兴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以前的你更可爱一点。”狄兴将雪茄放下,拍了拍手站起来,他理了理风衣,慢条斯理走到顾湘面前,“现在给你的这些,以后都是要你还的,这样说你能放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