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霉味驱散的时候,已到了六月末。天空划过了火红的日头,风渐渐驻足不出。只有知了一声一声宣告着夏日的到来。千禾在礼堂举行告别演出。苏西因晚上当班,无缘去听。回校后她匆匆往礼堂奔,演出已经结束,礼堂前的草坪上却还聚着不少人。
千禾和他的乐队也在。一个很大的圈子,大家歪扭着身子边喝酒边海阔天空地侃,从克林顿到伊拉克到导师再到院系美女,都有了七八分醉意。然后不知道谁说了千禾什么,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千禾像喝了鸡血一样跳起来,扭头四顾,可怜的苏西进入他的视线。
“嗨,过来。”他朝苏西摆摆手,身子是踉跄的。
其他人开始吹口哨起哄。
苏西感觉不好,背过身要跑,千禾三步两步过来了,一把将她拽到圈子中。
“干什么,你。”
他没回,径自抱了她吻下去。
她不知道那算不算吻,在她那里只有狼狈与窘迫,屈辱与愤怒。耳边是尖锐的笑声、掌声,嘴中是千禾的胡搅蛮缠,舌头与舌头的战争。她摆脱不了,就踢,他不放弃,她又加大幅度,慌乱中好像碰到了他的敏感部位,他哼叽了下,在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中狼狈弯过身。
那是她最难过的一次。
却很要命地记住了他口腔的味道。酒意过滤后,有薄薄的清凉,在余后的日子里丝丝缠绕她。
他后来找过她,好像是为道歉,张口却是埋怨:“你怎么那么毒,专让人绝子绝孙。”她怒目而视。他摆手:“好了好了,别跟贞洁烈女似的。以后想要求我亲你都不行。”他把walan和几盒卡带给她,“送你的,当赔礼吧。”
要走,苏西叫住他,“你,分配上哪了?”
“打哪来回哪去,南京。某局副局长秘书。嘿嘿,大小也算是个官僚,以后有用得着的动口吧。”
她很难把他跟公务员联系起来。他显然也适应不了自己的角色,很是烦恼。说:“我爸安排的。他病泱泱一个人,我没法拒绝。”
苏西说:“其实,你去机关收收性子也好。”
千禾诧异:“你的话怎么跟我老娘一模一样。”不知道那晚,月色是不是太好,千禾的手突然触到苏西脸上。苏西要发作,那手一点点摸索起来,不知道是他眼神太过天真,还是指间的动作太过温柔,苏西没有缩。
“你原来长得挺标致的,肤如凝脂……以后想摸怎么办?”
“你摸冷冻的猪肉骠呗。”苏西说完,才觉说错,把自己跟猪等同了。千禾自然不会放弃嘲笑她的机会,笑后道,“毕业后到南京来找我。嗯?”
“嗯。”
他的食指停在她唇上,轻轻勾勒唇线。她的心悸了下,似乎要飞起来。
他凑向她,“我想吻你,上次醉醺醺的,什么都不记得。”
这话让苏西火了,她一把推开他,“你赶快滚,越远越好,再不要来烦我。”
这就是他们的告别。
有什么呢?没有。要不是她后来去找他,她的结局会跟别的暗恋的女生一样,埋一个玫瑰色的小故事,但不妨碍自己嫁人、生子,在琐碎中度一生。
现在的苏西,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稚涩的女孩,她从容、优雅,有一种被粗砺的生活雕琢过的特殊风采。
千禾感觉自己的心有异样的湿润。他抿唇的时候,已将前尘粗粗地犁过一遍。
这么多年,他一直处于等待的状态。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也并未刻意去拒绝什么,但是他的心从来没有被什么占据过。喧嚣之后,他总有一颗寂寞的心。隐隐地,觉得自己把什么丢失在了风中。
大约一周前,他约京城几家网络公司的负责人碰了个面,商谈业务合作。他是第一次见seed的叶隽,叶隽听到他自报家门后,不似别人来个“久仰大名”之类,而是说:“我有个朋友喜欢你的歌。嗯,我记得她喜欢《印象》那张唱片。”他早不唱歌,《印象》更是他印象中最耻辱的唱片,有最差的销售记录,却也是唯一留有他音乐梦想的。他对他那朋友不由好奇起来。
从酒吧出来,跟叶隽握别,叶隽的目光忽然闪了下,神情瞬时紧张起来,他好奇侧过身,顺着叶隽的视线看去,他即将兼并的振凯公司的销售经理吴东南搂着一美女正从里间出来,看样子是要春风一度去了。美女似醉得不轻,弯着身子,一副想吐又吐不出的样子。吴经理不客气地伸着咸猪手。叶隽走上去,直接从吴东南手里扯过女子,女子趁势倒入他怀里,他焦躁地呼她:“苏西,苏西——”
苏西。这个久违的名字一点点撞开了他尘封的心。
“你谁啊?”吴东南扯着嗓子要闹事。他一招手,吴东南抬头,脸瞬间白了。来自吴东南嘴中的信息与他记忆中的苏西全对得上。时间已经过了7年,可他知自己不曾忘记。
当记忆的潮水远远退去,生命的沙滩上留下嶙峋的不规则石块,他知道最锋棱的一块属于她,印着无法弥补的伤害。
千禾坚持送苏西到楼下。
出租车走后,他说:“不邀我上去坐坐?”
“下次吧。没有准备,家里乱得很。”
他也没勉强,就在要告别时,只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朝着他奔来,伴随着“爸爸、爸爸”的呐喊。他还未及反应,腿就被抱住了。
当然更震惊的是苏西。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念“爸爸爸爸”的朝千禾奔去,千禾呢,爸爸一样蹲下身,揽过他。两人对视时,有一模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