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抹她潮湿的面颊,两人同时感知了雨意。
准确地说不是雨,是介于烟和雾之间的东西,流萤一样毛茸茸地往身上耸。月已经淡出,夜色却还浓郁。风过于紧张,逃过草木,便留下了起伏的波浪。
“回去吧。要着凉了。”他先起,然后伸手拉她。直把她拽到怀中。他们彼此还是湿漉漉的。
她靠着他,犹豫了下,问:“你,你和你未婚妻什么时候完婚啊?”
“那个,快了吧。”他捏她的脸,被她生气地甩掉,他才笑着说:“骗你呢,你以为看港片哪,还订婚,那只是用来骗我爸爸的。小微现在已经是三个法国孩子的母亲了。他爸爸,哦,钟国梁同志运气够好,在外交部呆了两年不到就被派驻法国。好像官衔不小。爸爸逝世一周年,他回来把妈妈接走了。”
“这几年,你们没有联系吗?”
“我不会让他们找着。”
“你没原谅他们吧。”
“谈不上原不原谅。就像我伤害你,你原谅我也没用啊。”
“话不能这么说。谁也不能指望一辈子风平浪静,受点伤很正常,不计较其实也省得自己疙瘩。”
“那我,我听你的。”他声息弱了些。但是把她搂得更紧了,又前倾着身体帮她挡着雨。
余下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时日不多的缘故,他和她有点“白日苦短,何不秉烛夜游”的意思。待小念睡后,他们俩悄悄溜出去。那些个日子,真是踏遍了禾溪的每一寸地皮。他随处摘一朵小花簪在她的衣襟;又变戏法似的掏出零食给她吃,跟她讲这是从小念虎口夺食;还色狼一样追着她,作势要吃她。她跑,他追,终于落入狼口,被他嗅了个遍。他与她身首交缠,在略升秋露的夜里,没有比两具身体的依偎更温暖的事。
后来,他们又把足迹延伸到镇上。村里和镇上有三里路,两人说说笑笑闹闹,似乎一会会就到了。
天热的缘故,镇上还比较热闹,好些店铺开着,音像店的喇叭放在路边招摇着生意,理发店的灯箱旋得人眼花,大排挡则四处都是,爆炒的香味顺着风袭到每个人的鼻端。
他们两人会吃上一碗鸭血粉丝,然后在路边小摊上给小念买上一点稀奇的玩意;经过赤膊打桌球的小伙子和席地而坐对弈的老人,到文化宫面前看有什么电影放。片子都是很老的。什么《秋天童话》、《喜剧之王》、《赌神》……有次,居然看到在放千禾早几年拍的片子。苏西吵着要去看。千禾说:“很没劲的。”但拗不过苏西,便买了票摸黑进去。人不多。空了很多位子,他们坐在最后一排,苏西轻声嘲讽:“这就是当红影视歌三栖明星的号召力。”千禾说:“哎,片子可是几年前的,现在还放,说明长盛不衰,而且连这小地方都有,说明为大众喜闻乐见。”
放到一个吻戏的镜头。苏西评价:“姿势很经典,让我想起克拉克·盖博和费雯丽。”
千禾说:“你怎么不会吃醋。”
苏西问他:“拍戏很占便宜吧。”
千禾白她一眼,“凭什么不是她们占我便宜。哦,这是移位镜头,不真拍。”
他们缠绵的方式,也五花八门。有时候在稻浪间的小径上依偎着看月亮,有时候在禾溪温润的水中嬉戏,有时候他把她连同一棵大树圈住,圈到她的胸膛因窒息急剧地起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的刺激,还是因为常年压制,焦渴的土地迎来了雨水,都有些乐此不疲。
或者,他们爱了。不是有话说:一颗心恋上另一颗心,她的肉体才会恋上他的肉体?
她模糊有了初恋的感觉,又觉得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但是更多时候,她闭上心扉。
最后问题出在她这里。
有几天连着下大雨,他们没法出去。这天半夜,他实在耐不住,掩到她房里,把她从小念身边抱走。
门锁上,两人嘴一凑就扎实地缠在一起,边吻边脱,衣物撒了一路。很快倒在床上。
她想在上面,他乐得迎接她的进攻。
第一次在床上,不知是不是过于舒服的缘故,两人做得淋漓尽致,在巅峰状态,他听到她气若游丝地叫:“叶,叶……”
他抽搐了下,不知怎的,软了下去。
他们静静躺了一阵,她侧过身说:“我们结婚吧。”
他说:“不。”
带着点赌气。实际上他知道不能。她哄他,“是我不好,你给我点时间,我们都有以前,都不要计较了。”
他一动不动,神色悲戚,一阵后,叹息着把她拥进怀中,“苏西,我很想等你,等你爱我,可是恐怕这等的机会也不会有。”
她惘然了下。他又说:“徐天蓝检举了我,公司在审计,我破产了,因为涉嫌违法,我会在狱中度过。几年,我还不知道。不会少过5年。这几天,我知道没多少日子,每一天,都在拿一生的精力在过。”
苏西彻底呆住了。
“我曾想存一笔钱到国外,送你和小念出去,你们可以衣食无虞地过一辈子,可是,我知道依你的性子是受不了这样的钱和这样的活法,就没打算。苏西,原来我注定得不到你。”
苏西的心一点点的凉。她不晓得命运怎么一直喜欢给她开弥天大玩笑。她爱过的两个男人,一先一后,都要炼狱,一个为清涩付出代价,一个为荒唐付出代价,可他们其实都是被伤害的孩子。她苏西呢,先后失去父母,带一个私生子,跌跌撞撞走到今日,还开不了花。或许小念说的对,妈妈是仙人掌,60年才开一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