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矮不了,是不能矮!若矮了,鼎州弟兄们的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巳时不睡,七尺长;子时不睡,六尺短;要想伏地走,长夜莫安眠……”栾壹瞪着眼,嘀咕着,“若……若矮了……”
“矮不了!”宋诀陵笑着起身用一颗葡萄堵住了他的嘴。
子时,宋诀陵在那城门前候着,抬头盯着那黑黢黢的城门。他在想事儿,而一旁的栾壹呵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
二人候了许久才等来一辆由绫罗绸缎装点得招摇过甚的马车。那马车堪堪停在宋诀陵侧旁,随即下来个披着甲的。那人腰间配着剑,剑柄上缀着粒黄金。
他将宋诀陵左瞧右瞧,这才笑道:“阿陵这般高了?这么些年没见,愚兄险些认不出来了。”
“止道兄这般瞧来……”宋诀陵笑道,“矮了。”
那人挑了挑眉,抿唇一笑,道,“阿陵说话还是像从前那般一点儿都不客气!”
“有些不一样了。”宋诀陵垂头盯着他,“我如今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薛止道闻言只是笑,他瞟了栾壹一眼,轻声问道:
“旁边这位小兄弟是?”
“我的近侍,叫做栾壹的。”
薛止道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笑道:“还养着呢?”
那话里装了不知多少戏谑。
对于宋家来说,贴身侍卫日后都是要提拔来作自己副将的。因此宋家全在孤儿之中挑拣人,被选中的孤儿一并养在宋府内,取作“栾”姓。
这些贴身侍卫或小或大于其主子,皆不超三岁,不过那栾壹却破例比宋诀陵小了六岁。
这些近侍自小便呆在他们主子身旁,一方面为求多识世事,好通些人情世故,日后好应付那些京官与他地来的将领。
而今儿薛止道在提醒宋诀陵,今朝悉宋营的令牌已不在宋家手上,他们宋家不比往昔,养这些个近侍已没了用途。
短短一句话,既讽了宋家如今际遇,又笑了宋诀陵窝囊。
“养着呢!”宋诀陵像是无甚所谓,他将手扶在佩剑上,“不说我了。止道兄呢?如今黄金市价还不错罢?”
“大半拿来充国库,大半分给了将士与百姓。如今峰北道与阳北道俩道的旱事愈演愈烈,受灾的地方可多,峰北道有我撑着,但阳北道的商户都是些吮血的饿虎饥鹰,那是万贯家财只舍得分一瓢……这次赴京送来的金子大半都是用来给阳北道缓灾的。再加上平日里的买卖都是账房先生在做,黄金的市价,愚兄真没大留意!”
“瘠己肥人。”宋诀陵抱拳道,“这点阿陵可是真佩服。”
“过誉!都是这土地养出来的人,哪分什么你我。”薛止道往城外的方向望了望,“明早运黄金的车才会到,夜间驱车多少有些不便,遇着了匪患恐怕连人都保不住!我便先让人停在了城外的酒家。”
“城外匪患可比这里多得多,停在城外岂不是弄巧成拙?”
“阿陵心思细……”那薛止道笑道,“不过愚兄请了北疆的名剑客江临言保这五辆车,倒还算安心。”
“江临言?”宋诀陵心里疑惑,“他不是在平州呆着么?”
“那姓江的再厉害,大抵也比不上您亲自看着罢?”宋诀陵还是一副不识世事的混球模样,“何苦抛了那些黄金,连夜驱马赴京?”
“愚兄想早些见见宋大将军和阿陵,这就赶着来了。”那人笑得很明媚,却又不过度,瞧上去很是亲切。
“可别诓人咯!”宋诀陵看着他的脸,“止道兄在这缱都还有什么私事要办罢?”
“愚兄在这京城除宋大将军外便没了熟人,能有什么私事要办?”
“得了。人也接到了,那便没我事儿了罢?”宋诀陵道,“劳烦止道兄明日跟我爹说声,接你这活儿我可干了。”
“愚兄明白。”薛止道笑得温润,“阿陵,快回去罢,早些歇息!守宫门可辛苦,愚兄明儿酉时再去问候宋大将军。”
“比不上您!”宋诀陵挥手作别,跑马走了。
“那人还真一点儿没变。”宋诀陵咂摸道,“如今他虽已成了个大善人罢,但说话总有些阴阳怪气,没完没了。栾壹,你别太放心上……”
“公子,你让卑职别把什么放心上?”栾壹偏头瞧着宋诀陵,一双眼睁得滴溜圆,“卑职寻思方才那薛侯爷也没说什么啊?”
“就你这脑袋瓜,来日若有人骂你家公子,你恐怕还要笑着拊掌!”宋诀陵冷哼一声,又道,“你年纪轻,记性好。待会回了府,把薛止道那番话说与你汜哥听,看他什么反应。”
那城门处,薛止道目送宋诀陵和栾壹二人离开,这才掀帘上车。
他副将开了口:“侯爷,那宋家长子为人可真是刻薄!”
“我方才也说了不少难听话,是上赶着讨人嫌去了。”薛止道阖了眸子,“阿陵他是少年心性,到现在还咽不下那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今日这点小事儿就没必要揪着不放了。”
双龙聚
满月已如期挂上梢头,清辉落在歧王府里头,笼住了一地的绿芽。夏夜疾风卷过,只催得檐下铁马叮啷乱响。
“魏——盛——熠!”
那带着哭腔的呼喊响得仿若要震碎天地,又似洪波般将万物推开来。
只有他,只有他,在一步步溯那声音的源头寻去。
“焺、哥?”榻上之人干涩的唇上下碰了碰。
“王爷!”榻旁跪候之人没能听清他的呓语,只喜出望外道,“您醒了?”
魏盛熠方舒眼便瞧见了那一身素色的清秀婢子,耳畔尽是她带着点哽咽的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