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载着阿达和玉琪再次行在了湖中央。
阿达这么个一张口就停不住的人，在行船的时候，一直没说话，半低着头，只敢在玉琪转头看风景的时候，偷偷看他被波光映亮的侧脸。虽然被玉琪和暮蕊扔在了芽灵生发场，那份不服气还没消散，但阿达面对这位俊美的司学还是忍不住赞叹，玉琪的眼睛，碧色如玉，若清寒早春，残雪里的几点草色，真好看呀。
阿达喜欢玉琪，就像百工堂里大部分女孩子们一样，平日里时常把他挂在嘴上，可到了人面前，却是头都不敢抬。玉琪仿佛在壁画上，总觉得不属于真实。
壁画里的玉琪开口说：“谢谢你愿意载我一段，我划船不太好，好几次都翻进湖里。你刚才是从哪里回来？”
阿达回过神来，慌忙答道：“送石黛去艺能社。”
玉琪追问：“你那位朋友，听说是位看不到芽灵的新学徒？如此说来，她并非百工族？”
阿达此时第一次抬头正视玉琪的眼睛，坚定答道：“她会看到的。”
“你为为何会这样笃定？”
“我……”
就在此时，达之灵开始打呼噜了。阿达手忙脚乱去捂她的嘴，达之灵骨碌碌顺着她的胳膊滑下来，在船舷上弹了一下，眼看就要掉进水里，被琪之灵托住了，放回到阿达手上。
达之灵被吓醒了，阿达也被惊着了。一灵一人对着看，大眼睁着，小嘴张着，一模一样的表情，动也
不敢动。
玉琪司学教导：“百工灵是个能量场，掉进水里并不会受伤，但会受惊，如果以后怕水就麻烦了。当她还处于安憩的阶段，不能飘也做不了什么事，更像是个婴儿，需要用心照顾。”
阿达道谢，微微欠了欠身，还不敢动作太大，怕再次惊了百工灵。照着玉琪的嘱咐，小心翼翼将灵装回口袋里，这才舒了一口气。经过这个意外，她累得要虚脱。玉琪没催她继续划船。一翻手，从袖袋中抽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玉料，举在空中，仰着头，看着那块玉。
阿达想问，又没敢问。玉琪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招呼她往前一步，来自己身边坐。于是阿达放好桨，慢慢挪到玉琪身边，抬头看向那块玉，惊呼：“原来一块玉是有不同颜色的？”
“不错，白、墨、紫、黄、红……都能在一块玉上。颜色单一均匀的当然好，但这种边角料的玉石，看似废料，但最后成为的作品，会有意外的趣味。”
“不是你雕出什么，就是什么吗？”
“当然不是。每块玉都有自己的命运。”
小舟停在湖面，水色天光相连，这一片不规则五边形的玉在其中，似滴露玲珑。但底部泛黄，越往上越透明，透明处又有些细细的裂纹，远谈不上无瑕。
玉琪看了看阿达睡着的百工灵，突然笑了：“这块玉，我一直不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样子，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阿达依
旧一头雾水，玉琪已于天水之间站定，念道：“上神有灵，百工有心，曲成万物，协创此形。”念的时候，玉石漂浮到了半空中；在他眼中，晶莹剔透的玉芽灵浮出来，令这块玉更加熠熠生辉。
玉琪手指隔空点着画着，他的百工灵也跟着上上下下。每过一会儿，便将玉料浸入水中，再拿出来对着太阳。
阿达凑过去看，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玉要琢磨，点滴方可成型。这里光正好，又近水。正是磨玉的好地方。但这一步特别慢。你如果着急离开，可以去岸边先走。”
阿达摇头：“但你不会划船呀。我今天没什么事儿，你不用担心。”
如果真的没事儿就好了。其实新学徒忙得很，要为师兄师姐们打下手，还要打扫屋舍。但阿达宁愿把其他事情先放下。尽管看不出什么门道，可她很喜欢看玉琪雕琢复雕琢的样子，也很喜欢玉琪与琪之灵合作无间的样子，还喜欢看他专心无他的样子。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一样呢？阿达想。
看着看着，阿达睡去了，再醒来，看见玉琪疲惫但满足的笑意。
“做好了吗？”
玉琪点头，递过来给她，阿达双手接住。
雕的居然是达之灵！那黄色与透明都恰到好处勾出了达之灵的轮廓，她睡着时候的眼睛和微笑的嘴角，因为那些细细的裂纹而有了生动的气息。在不同角度的明亮里，闪着不一样的光。
“太
美了。”
“那就收着吧。”玉琪像是不经意地说。
阿达自然十分惊喜，却不敢立刻就收下，直到玉琪靠近，合上了她的手心。玉琪的手指比玉凉，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我很幸运，第一次见的便是玉芽灵。”玉琪说，“这么多年，也明白了每样玉器，都有自己的主人。”
阿达一面摩挲着玉，一面问：“原来是要随着玉本身的样子来做的……这样算不算对创作的约束？”
玉琪笑答：“是约束，也是必须。‘三分人工，七分天成’。暮蕊西席的教诲还记得吗？”
听到暮蕊西席的名字，阿达有点气恼地撇了撇嘴，听说玉琪和这暮蕊西席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那就不好在他面前表达不满了。只好说：“这么说来，人也一样，必须跟着自己的禀赋走。”
玉琪赞她：“你有些慧根，这么快便明白了。”
阿达摇头：“可是禀赋这样东西，明明是自己的，但又不归自己管。喜欢的却不一定是擅长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想到了绯，“常常感觉，在被禀赋牵着走，好像没有自己做主的余地。”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百工灵，摸了摸口袋，“禀赋，不会束缚我们吗？”
“禀赋，会束缚我们吗？”玉琪重复着阿达的话，像是回答，又像在思考。
两人这一问一答间，小舟摇近了岸。
玉琪问阿达：“你的朋友去的是哪个艺能社？”
“听说是天生社。
”
“那可巧了，我也是去那里。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