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我整理完了,明天家政会来拿走。”库尔图瓦背对他穿上大衣:“对了,我收拾东西时候看到你买的贺卡,反正也用不上了,就全绞掉扔垃圾桶了。”
沙德根本顾不得去想什么贺卡的事,只慌忙握他的手腕:“外面下雨了,要不今晚……”
但对方只用力地甩开了他。
沙德的后背不小心撞到门把手上,腰窝一阵剧烈的痛。他又追着库尔图瓦出去,匆忙拿自己刚挂上的伞让他拿上。
外面的雨太大,淋到一点都会让沙德心疼他。
对方只把他推出电梯,伞也丢了出来。
伞面上水珠还没干,全飞甩出来溅在沙德的裤子上,冰凉凉地贴住皮肤。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告诉自己他们分手了,不能再这么纠缠对方。可厨房的灯下汤在发出可爱的咕噜咕噜声,而且花也被精心修建过,摆放成盛开的样子。
他打开盖子,被热腾腾的芳香的热气扑得立刻忍不住掉了眼泪,全砸进了看起来温柔又幸福的奶油浓汤里。
沙德没有办法忍受这一切了,不顾一切地拿起手机叫了出租车就冲了出去。
库尔图瓦的房子里亮着灯,沙德的心也亮了起来。无论如何,他想再努力一次,大家都说库尔图瓦错了,沙德知道,可他想到自己也做错过很多事,迟钝又笨蛋,甚至没有一次成功地做过什么给对方也开心地吃下去,对方也没有不原谅他。
他为什么不能当成库尔图瓦只是炸掉了一个小烤箱呢,对方的东西还没拿走,也许一切还来得及。人生是这样短暂的,也许还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句话,曾经微笑着给过棒棒糖的人就彻底离开了。沙德想要珍惜,不想要后悔,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冲着无数次来过的,充满幸福的大门跑来。
走得太急了,他忘记带伞了,真蠢,手机用了一天,在屋里只短暂地充了几分钟的电,现在也关机了,他淋着雨在铁门边找正门门铃在哪儿。他从来都是被库尔图瓦
带进来的,哪里需要按门铃,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只有铁栅栏上挂着的小花园灯能提供一点光亮,什么也看不清。
但很快他就停止摸索,不用再努力了。
隔着栏杆,正好能看到明亮的客厅。窗帘没拉,也是了,不像他们的关系,这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库尔图瓦正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到落地窗边接吻,两个人十指紧扣,身体紧贴,热辣缠绵。
沙德认识她,是他们的狗狗保姆。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了,袖扣吸满了雨水,像溪流一样从手背滑到指尖上,一路滑下去。
半夜被门铃声吵醒,阿扎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确认没错后实在茫然得很——这么大的雨,也不可能是恶作剧。娜塔莎用被子扯住头发出愤怒的嘟哝,阿扎尔同她道歉,眼都睁不开,努力地摸着客厅灯,一路摸出门,按开监控看是谁,而后一整个清醒了。
“对不起,这里实在等不到,等不到,出租车。”从打开的正门外穿过花园进来,立刻在门檐下干燥漂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滴出一个小水坑的沙德不再往里走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
“天哪,天哪。”阿扎尔无视了他被淋透的事实,寒风里用力地拥抱住他,被冻得一哆嗦,赶紧把人往屋里扯:“什么都别说了,没事的,没事的,快进来。”
娜塔莎半夜被晃醒也被沙德吓了一大跳,赶紧帮忙煮了姜汤。第二天她困得要命,睡到中午才起来,摸到客房一看发现人竟然不在,吓得赶紧给阿扎尔打电话问什么情况,是发烧送医院了吗?怎么不叫她?谁知道阿扎尔说是来训练了。
“你疯了呀,怎么能同意的。”娜塔莎脾气这么温柔的人都克制不住尖叫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他没事,没发烧,昨天喝了姜汤,跑了热水澡,今早起来就好了,今天训练表现也挺好的。”阿扎尔低声说:“他不要偷懒,我拿他没办法。”
而且明天又是一场联赛,今天怎么能没有明确生病就告假?这不是赛前躲懒的意思吗,换成严肃的教练能立刻把球员踢出大名单作为警告。
足球界的职业竞争压力极大,是绝对不兴什么“心情不好没法踢”的说法的,特别是孔蒂这样的教练,更不吃这一套。绝不能让他知道什么夜里乱跑淋了雨、今天难受起不来之类的事,那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越是难堪和崩溃,越要当做无事发生。
阿扎尔知道沙德可能没想这么多,就是单纯职业素质特别好,所以不愿意找借口休息。又或者他和足球在一起时,反而会轻松快乐些。
他挂了电话,看向库尔图瓦,对方吃饭聊天,神色如常,精神饱满,状态甚至是这么多天来最好的一次。上午扑救连连,把练点球的球员扑得鼻歪眼斜,特别痛苦。沙德素来很喜欢点球训练的,还经常和库尔图瓦互相陪练,今天却一直没参与,主动要做更苦的弹力带跑步训练,还被孔蒂当正面典型夸了一通。
沙德不愿意说他昨天在干嘛,但上午练点球的时候,阿扎尔还是没忍住,往库尔图瓦的脸上踢了一脚。对方扑到了,纳闷地问他在发什么癫。
发什么癫?体谅沙德的心情,阿扎尔今天下训后特意带他去吃冰激凌,之前说了好久要去,一直没错出时间来。
从知道库尔图瓦的转会机会开始,阿扎尔就感觉自己好像不像以前一样狂热地喜欢马德里了。马德里像个黑洞一样,把库尔图瓦吸走了,把沙德的快乐也吸走了。此时他们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这种沉默几乎要把阿扎尔折磨疯。
这和上一次简直一模一样,上一次也是马德里,也是库尔图瓦,只是吸走的还多了一个人,德布劳内的女朋友。而当时年轻的德布劳内就坐在他对面,也有这么一双圆眼睛,只是长得比沙德更结实点,更可怜点,仿佛一被伤害就会立刻破碎,又仿佛怎么伤害他他都会很沉默结实地忍耐住。
更年轻时的阿扎尔也更残忍,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地把冰淇淋递给沙德,而是在桌子底下踢德布劳内的脚,假装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事:
“干嘛呢你,回神。”
他这么粗鲁,是因为他觉得好像粗鲁和轻描淡写可以淡化这些事,可以让一切显得“酷”和洒脱一些。他是真的在内心深处总觉得也许过一段时间一切就会“修复如初”了,像魔法一样。
可现在坐在沙德的对面,看他湿漉漉的睫毛和柔软的绿色眼睛,他像是看见一头带着巨大伤痕卧倒在草坪上的小鹿。穿过时间,他忽然也看到了那个时候的德布劳内,看到自己顶着姜黄色头发,脸上带着不正常潮红的朋友,那份红晕书写的是尴尬、耻辱和无法表达一切情绪的痛苦。
伤口这样深,像不讲理的大裂谷。
阿扎尔情不自禁地放慢了挖冰淇淋的手。沙德抬头看他,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又在走神,于是露出了抱歉的表情。阿扎尔和他说:“你要不要坐到我旁边来,沙德?也许你可以靠着我哭什么的——但也不要靠太久了,我怕被太阳报拍到了然后说我们已出柜两周年。”
沙德没忍住笑了,但笑了两秒后他就难过了起来。他倒是也没有泪水,就只是趴了下来,把脸枕到阿扎尔的手上去,对方也很纵容地用大拇指刮了刮他的脸侧。
他们许久没有这样亲密,库尔图瓦不在这个空间里,却又仿佛是在的,他们好像都看到了他在翻白眼、还有生气地冲阿扎尔丢东西让他不准碰沙德。
不过因为他是真的不在,所以也无所谓了,阿扎尔不用缩回手,沙德也可以继续趴着:
“我没事,我只是感觉脸上一直热,吃了冰淇淋也还是热热的。”
阿扎尔却说:“你有事的——但这不是你的错,会过去的。”
圣诞月来了,第一天就下了雪。沙德锥心刻骨的初恋也跟着雪花一起,安静地落下,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