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气息完全凝结起来,站在几人面前的,是个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模糊的影像。
一身淡蓝色衣衫的白发男人,低垂着睫毛,站在地上,轮廓可以说具体,又像是一阵清风就能吹得重新四散开来。
轻盈得绝不是人间之物的一声叹息飘过,男人睁开细长的眼,以一双似乎看透了千万年风霜的眼看着面前的人们。
还有地上蜿蜒蜷缩的金龙。
而后,那容貌太过超然世外的人,对着几人缓缓施了一礼。
“多谢对他的不杀之恩。”天籁一般的声音滑过,男人略微上前几步,自报了家门,“我叫紫卿,他叫云鹿,托各位的福,我与他方可重见。”
“紫卿……紫卿?”已经从癫狂的猫兽状态化身为人形,辰重复默念了几次那个名字,跟着突然瞪大了眼,“你莫不就是……西王母驾前三青鸟之长?!”
“你……认得我?”叫做紫卿的男人似乎有几分惊异。
“汉武帝时,我曾在长安城住过,恰逢青鸟飞落承华殿,武帝猜不透玄机而问于东方朔,被告知是西王母即将驾到,之后过不多时,果然有另两只青鸟伴西王母前来……”仔细搜寻着自己的久远记忆,辰揉了揉还有点发胀的太阳穴。
而那紫卿,却只是一个带着淡淡感怀的浅笑。
“是啊……七月七日朝,代为王母先一步降临承华殿,参见汉武……凡人之君得见王母,那是最后一次了。之后一千八百年,尘世俗之又俗,世人双眼浑浊,连我也不认得了。”
“你为何没跟随西王母去天界?神魔之战后,神主中天,你又为何留下?”
“……”
好一会儿,那青鸟只是沉默。
“那就是因为这小金龙了吧~”一旁的荧惑凑过来,小声偷偷问辰。
“不可能,金龙看样子寿数不过千年,青鸟可是上古神物。”摇了摇头,辰否认。
“或者,只是贪恋凡尘。”这次,开口的是丹朱。
一身大红衣衫的男人轻声说着,而似乎正是这句话,一语道破了天机。
紫卿苦笑出来。
那白发的男人进一步靠近,单膝跪在地上,伸手到金龙的颌下,用自己的力量为之疗伤。那显然就是刚才让整个扭曲的祈年殿复原的力量。
“谁又能料想到,我的心事,猫妖猜不透的,竟能由小小地仙言明。”这么说着,指头极为轻盈的拂过的地方,龙鳞已经重新长好了。
“不……”丹朱有点局促,但辰暗暗攥住了他的手腕。
“我与云鹿,初识于大明,交结于满清,那时我已厌倦九州浪迹,想就此在这华夏仅存有帝王之气的京师暂作逗留,便隐居深山再不过问凡尘俗世。可谁知,这一留,便留得他和我一个成了雷神柱下的金龙,一个成了金砖地上的石凤。岂不可笑……”
“凭你的力量,破坏封禁,并非难事。”总觉得动用读心术去勘察同为上古存在的青鸟有点不恰当,辰最终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小心用言语试探。
“确实并非难事,是我无心逃出罢了。”
“这又是为何?”
“……其实,就如同我刚说过的,华夏帝王之气,商周时兴起,秦汉时蓬勃,唐宋时鼎盛,转至明清,已日渐衰微了。再过百余年,怕是就会全数葬送在凡人气之中。没有帝王气的华夏,只是一盘无有将帅的棋,没了魂魄,任凭车马相士盲目横行。这样的尘世,并非我所贪恋的那个。”
“可你不是还得守着这小金龙吗……”荧惑有点突然问了一句。
“他是愿意跟我走的,不论去哪里。”紫卿笑了笑。
“等等。”猛的发觉到事情仍旧有些复杂,辰拦了一下由荧惑挑起的话题,“你说华夏帝王气即将彻底消退?”
“正是。”点了个头,紫卿抱着金龙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腿上,“百余年后,华夏王者之气终将衰竭,此后灾厄不断,灾厄过后,想再寻回已死的上古王者之风,怕是难上加难。”
“我懂了。”恍然的叹了一声,辰眯起蓝色的眼,“你被囚禁,不仅是因为你们龙凤贪欢吧。”
紫卿愣了一下,并未肯定或是否定,只是低声念了几句旁人听不懂的咒词。
而后,那原本是兽形的金龙,就在极短的时间里,幻化成了人形。
那是从没有外人见过的姿态。
清瘦,俊俏,俨然是个少年。
“看着比我还小啊……”毛球呆呆的望着那张沉静中透着龙之煞气的稚嫩脸庞。
而紫卿,则抱着少年站起身,将那逐渐恢复了神智的脸庞轻轻揽到自己肩窝,在那单薄的背后安抚一样的拍了拍。
“他只是个孩子罢了,暴躁,贪心,然而终究不带丝毫恶气。”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九龙藻井,“当初我预言百年后,这祈年殿会毁于雷之戾气,不经意间泄露了天机,被囚禁至此,也算是赎清了罪过了。此后,我们还会留居在这儿,等帝王气散尽,我就和他一同离去,到那时,也就没人在乎了。可能还会有别的龙君或是一方水土之神留守,但我们不会。”
听着那样的话,三个人都只是沉默。
然后,就在沉默之中,眼看着那抱着金发少年的男人从背后张开一双青色的羽翼,包裹着彼此,继而,缓缓隐去了人形,化作金色与月白色交融在一起的云气,一点点升腾,直至消散在九龙藻井之中。
偌大的祈年殿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剩了月光,和难以辨别的,清透羽翼拂过后残留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