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那老王八蛋已经死了。”突然插了嘴,桂秀峰呼吸急促,但是目光坚决,“您不用再六爷六爷的叫他了!欺负您的人,死一个痛快一个!桂明义早晚也有他的报应在后头等着,咱们的太平日子也在后头等着,他的报应铁定是先到的那个!”
颤抖的声音那么说完最后一句话,令人意外居然会讲出如此坚毅的话来的少年就看着窗外,只是沉默了。
吴月绢和宗政良也是好一会儿没出声。三个人都各有各的心事,要么,是在考虑以后怎么办,要么,是在担忧再也不会有出路,要么,就是在猜测那仍旧在衣兜里装着的钉子,究竟是何用意,那个夜幕掩映下的黑影,到底是何许人。
他们的沉默,最终在回到外宅时,先是发展到极致,继而被彻底打破。
宅子里,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本该来应门的丁婶儿,消失得干干净净,宅门就那么敞开着,屋里没有一盏灯亮着,漆黑一片。警觉地把楼上楼下都查看了一遍,最后推开老女佣的屋门时,只看到翻得凌乱的橱子柜子,包袱皮也好,行李箱也罢,还有一部分衣服,乃至可能会有的贵重物品,都和人一起,没了个彻底。
此时此刻,默默收起枪来的宗政良,才终于明白了那根生锈扭曲的钉子,到底,有着怎样的寓意。
让一对母子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宗政良迟疑了片刻,从口袋里把钉子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两人几乎不知该怎么开口问这是什么意思。
“道上,常用这种招数做警告。”开了个头,他叹了一声,“无外乎,是两种意思。一是谐音,二是暗喻。在这儿,我觉得都有。”
“谐音?”桂秀峰瞪大了眼,“那就是丁的意思了?丁婶儿出事了?!”
“二少爷先别慌。”抬手示意了一下,宗政良抿着嘴唇稍做思索,“按理说是这样,可是,从家里的情况看,丁婶儿不是被突然带走的。她的东西,没了的都像是用得着的,而且只有她的房间有被动过的迹象,要是有人劫走她,想来,不会是这个景象。”
“宗政大哥……你的意思是,丁婶儿她……”吴月绢说着,脸色有几分发白,颤颤巍巍捂住嘴,瘦弱的女人呼吸急促,“她自己……逃了?事到临头,后悔和我们扯上关系……?”
宗政良一时间没有言语,好一会儿,才低垂着眼,摇了摇头。
而对面的桂秀峰,已经心领神会。
“妈,丁婶儿不是‘后悔’。”绝望了一样靠在沙发靠背上,他揽住母亲的肩膀,“她要是事到临头怕了,自己逃了,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犯不上警告咱们。”
“秀峰……”也许猜到了同样的结果,只是不愿意承认的女人,终究红了眼眶。
小楼里的气氛,僵到了极致。
就算宗政良,也没有办法马上说明白此时此刻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以确定的,只有三点。
一是丁婶儿已经不再是外宅的人,或许,她压根儿就不是外宅的人,她是一条桂家深埋了不知道多久的眼线,久到没有人觉得她可疑,没有人认为她有害。现在东窗事发,麻烦大了,这条暗线,也就可以收走了。
二是这场暗杀本身就是层层嵌套将计就计的阴谋,桂天河死了,显然,他是注定了需要死的,需要他死的人,十有八九,是他的亲生儿子。否则,为何桂明义要跟随从换衣服?他若是毫不知情,怎么会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他若是不想让桂老六成为枪下鬼,又怎么会根本不里三层外三层把他爹护起来?太明显了,这太明显了……
第三,第三条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现在不能逃,那个暗夜中的黑影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在帮他们,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深陷在桂家的罗网里,马上硬往外闯,结果铁定是鱼死网破,得不偿失。
“我们先静观其变,夫人,二少爷,放心,我说过了会竭尽所能,就不会食言,拜托两位信我。”宗政良那么说。
吴月绢也好,桂秀峰也罢,都没有否认的余地。他们也并不想否认,吴月绢也许有点绝望,可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至少真的采取了行动试着把她和她的儿子拉出火坑的男人。至于桂秀峰,他不信这个男人,还能信谁呢?
从那天晚上起,北京城的暗势力世界,终究起了波澜。
原本偶有小打小闹,但至少大面儿上还算过得去的帮派之间,骤然气氛紧张了数十倍。桂家的顶梁柱塌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人人都在猜,人人都在怕,人人都在防备,跟桂家有仇的,不敢叫好,因为谁也无法预料没了桂天河控制的桂明义下一步要走什么棋,是化干戈为玉帛,还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仇家扫平,血洗之后夺取更大的地盘?都还无法定论。跟桂家有生意往来的,也不敢出头说帮着查凶手,因为谁也难以确定这桂老六到底是死在敌对方手里,还是死在自家人手里。江湖自古如朝廷,弑父篡权虽说不算是屡见不鲜,却也可谓屡屡上演。心狠手辣的桂家大公子,在这件事儿上,要是真的两手一拍毫不相干,那才是值得商榷了。
于是,消息长了腿脚,生了翅膀,奔也好,飞也罢,就那么一夜之间传到了各个见不得光的角落里。静观其变的黑影们,好像红着眼睛蛰伏着,磨着爪牙的野兽,紧张亢奋到脊背的鬃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然后,就在第二天清晨,从桂家老宅的朱漆大门里,传出了最新的“官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