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孩子,他一意孤行让所有人为他担心,跟着他折腾,他以为他是对的,他总以为他是对的!!!
可到头来,兜了一大圈,他被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残忍的方式打击过,教训过,折磨过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大错特错。
当天,他整夜没睡,他抱着洗过澡,吃饱饭,换上新衣服,好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团在他臂弯熟睡的女儿,瞪着天花板,在黑暗之中,想了一宿。
他从自责,从后悔,从怨恨,一点点沉淀下来,冷静下来,镇定下来,耳边隐约嘈杂纷乱的声音在渐行渐远,一直远到听不见。
天快亮时,他睡了个短觉,然后起床洗漱,吃过早饭,直接赶奔韩家老宅,对一大家子人将整件事和盘托出,没做半点隐瞒。
他觉得,是时候该干点儿正经事了,他闹够了,也幼稚够了,他得为了父母和孩子考虑,低头干活,抬头走路。
家人虽说惊讶不小,却也算是支持他,留他吃饭,送他出门时,二弟拉住他,说自己有个老同学在医院工作,如果你想给佳萤做亲子鉴定,他能帮忙。
韩峻熹迟疑了几秒,点了点头。
节后,他带着女儿,去了二弟所说的那家医院。
拿到结果后,他道了谢,回到停车场,让女儿在车上等他,自己则冷静了片刻,打开那张纸,只是看了看,就将之撕了个粉碎,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上了车,扣好安全带,摸了摸孩子已经有点胖起来的水嫩嫩的小脸,笑着说,佳萤乖,走吧,跟爸爸回家。
检验的结果,他没有对家里人隐瞒。
他如实说了,孩子,真的不是他的。
真的真的,从血统上,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疼她,我养着她,她只管我叫我‘爸’,那她就是我闺女,就是我亲生的。”
这是他跟家人说的话。
一家老小,商量好了会给他保密,也同样,会当他们的依靠。
韩峻熹想,这就够了,足够了。
那天,他剪短了头发,扔掉了所有的香烟,联系了可以做环保儿童房的装修公司,把自己的设计想法解释清楚,约好了上门量尺寸的日期之后,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回家去了。
空气仍旧清冷,但是并不压抑。
或者说,不再压抑。
路过东三环时,他看了一眼三里屯的方向,心里颤了一下,但最终只是转过头,直视前方,踩了一脚油门。
车,提升了速度,思路,也跟着开始翻涌,他辗转了一路,直到回到自家楼下。
熄了火,摘掉安全带,他沉默中犹疑着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了祁林的电话。
对方倒是挺快就接了,轻轻松松跟他打招呼,问他这么久都没联系了,是要借钱呐,还是要抓苦力啊?
韩峻熹跟着笑了几声,然后说,都不是,林子,我是琢磨着,咱们能不能抽空聚聚?挺长时间没见了,怪想你小子的。另外,也是有点事儿……打算问问你。
可能真正的朋友之间并不需要太多遮掩,不管是多久没见,短平快的问候过去了,就理所当然是直接的开门见山。
祁林和韩峻熹,约在一家挺不错的咖啡馆碰头,热热闹闹的拥抱之后,两个人都看着对方傻笑。
“你脸怎么了?”韩峻熹指着祁林问。
“猫抓的,玩儿着玩儿着玩儿嗨了。你脸又怎么了?”看着老朋友嘴角的血痕,刚回答完问题的人就忙着提问。
“闺女抓的,玩儿着玩儿着玩儿嗨了。”
“……孩子多大啦?”稍微楞了一下,想想也没什么值得太过惊讶的,笑过之后,祁林指了指沙发椅,边问边坐下。
“两岁。”
“会说话了吧?”
“别提了,一天到晚就不闲着,老叨叨,她奶奶说都快让这小丫头片子弄头疼了。”
“你们家老太太退了?”
“本来早就退了,后来又返聘了几年,到去年是真不去了,身体也不是特别好,折腾不起了。”
“是哈。”点点头,祁林吁了口气,抓过菜单递给韩峻熹,然后在对方试图接过时有用了点力气捏住,两人的传递动作就这样停住了一下,而他则借此机会盯着对方看,“老韩,我跟你先说个实话,三年半之前你跟一鹤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所以……这回碰面,你会问什么,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会问你什么,你现在能猜个差不多了,对吧。”
被那么一问,韩峻熹沉默中了然地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知道。”
“那,是等我问,还是你自己说。”
“坦白从宽,我自己说吧。”总算从松了手的祁林那儿拿过了菜单,韩峻熹有意无意翻着,口中则有意无意讲着。
他说,他跟云一鹤,是很偶然的情况下开始的,虽然是云一鹤提出要保持关系,但他没有拒绝,别问他为什么没有拒绝,他说不清楚。到后来,他们因为某些事吵了一架,其实也不能算是吵了一架,因为嚷嚷的都是他这方。就在那时候,他认识了许林君,也就是他前妻。是的,他结婚又离婚了。结婚,是真的被那个女人吸引,离婚,是现实教育他,最初的吸引,真的说明不了什么。事到如今,他不想说谁对不起谁,不如讲他和许林君,想要的不一样。分手前后,闹得很不愉快,他本来已经放弃女儿的抚养权,毕竟他是个需要东奔西跑的摄影师。可后来他发现女儿并没有被善待,他一怒之下就把孩子抢回来了。虽然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没错,这是个跟他毫无血缘的孩子,这是他前妻不知和谁的婚外情结果。然而他不想追究,孩子当初在他身边的那一年多,他天天带着,天天抱着,亲不够疼不够,他从骨子里早就认定了这是他亲生骨肉了,一纸验血结果证明,做不到让他放弃。他放弃了,那他就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自己就是养父带大的,那他凭什么不能好好带着他爱死了的宝贝丫头?这三年半,够折腾,折腾够了,他不想装逼,可他确实时不时就会想起云一鹤。现在,他烟酒都戒了,想要好好活,在那之前,他想知道云一鹤过得好不好,可能他没资格,但,他是真的,真的,挺惦记的。这事儿,说出来是真的很讽刺,归根结底,反而是他这个当初被带入这场关系的人没处理好这场关系,他欠云一鹤的。现如今……总觉得如果不找个机会过问过问,到死,良心都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