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不能这么说。”我抓了抓还没干透的头发,“我给他打过两次电话……”
“就两次电话?!”小九一下子截断了我的话,“这都小半年儿了才两回?!”
“你以为呢?”我皱眉。
“嚼子,你原来那劲头呢?”他毫不留情的揭穿我,“你还是裴建军吗你?当年你退学那本事呢?啊?你为了周小川跟家里闹僵了,十年了都没再回去,这事儿是你干的吧?你瞅你现在这点儿出息,我要是你,绝对先直奔他们家,我得咣咣凿门,他不开我就不停下。”
“你说得容易。”我苦笑,“真要那样我跟他都得见报,你让他还怎么混,他又那么好面子,再说,人家现在又不是一人儿住。”
“不是一人儿住?”疑问的语气,小九不明所以,“他跟谁住一块儿呢?”
“他女朋友啊。”我回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强子也没说。”自言自语一样的念叨,小九拍了下脑门,“这可不好办了,要是真的,那你们……”
“所以说呢。”我叹气,抬起脚搭在茶几上,“我头一回知道,这滋味儿这么难受……我算是领教了。”
那天,我们再后来没再谈关于周小川交了女朋友这件事,本意是来教训我的小九到后来一个劲儿劝我别往心里去,问清楚了再说,我一笑,说都住一块儿了,不是女朋友还能是什么,小九说反正得查明真相,我没再开口。
到最后,小九离开了,离开之前跟我说,你还是多惦记着点儿他吧,你看他那张脸,都成什么样儿了,我点头说行,我知道,我记着呢。
我的确知道,我也的确记得,周小川的身体状况下降是我最担心的,而在后来的两个月里,我的担心成了现实。
八月底,秋老虎晒死人的那几天,我收到了周小川体力不支而住院的消息。
我吓着了,我真吓着了,当时我就想,不管怎么着,我都得上医院看他去,不管他见不见我,我都非见他不可。
那天特热,我是赶清早跑到医院去的,我本以为我会是第一个来访者,可一推开病房门,才看见一个有些苍老的女人坐在床边。
“哟……阿姨。”一愣,我半天才冲对方打了个招呼。
“建军啊,来来,进来。”一声挺高兴的回应,周小川母亲边站起身边推了推儿子肩膀,“川儿,犯什么愣呢,建军看你来了。”
“……”没有见过我一样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冲我微微一笑,“坐吧。”
我动作有点儿僵硬,踱进病房,我坐在他旁边,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床边小桌上。
“建军最近忙坏了吧?”阿姨边问边递给我刚削好的一个苹果,“你瞅瞅,头发不理,胡子也不刮。”
“没……”我刚想说什么却被周小川抢了先。
“妈,您不懂了吧,这叫有个性,显得成熟。”轻松调笑的口气格外置身事外,我听了心里直发紧。
“得,我不懂,我不懂就不给你们添乱了。”边说边站起身,阿姨冲我笑,“成,建军,你来了我也该走了,家还有点儿事儿,你陪陪川儿吧。”
“哎。”我点头。
“让他把那粥喝了,他不喝你就打他。”
“那哪儿成。”我傻笑,然后看着阿姨跟周小川交待了几句之后离开了病房,于是,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了我们俩的呼吸声。
“那什么……”我吞了吞口水,“你先吃饭吧,要不身体受不了。”
“不饿,放那儿吧。”直接的拒绝之后又是沉默。
“……川川。”我叫他名字,然后把阿姨刚递给我的苹果放到一边,“那你吃点儿别的?我给你买了……”
“我不吃零食,忘了?”他淡淡的笑,“你就放这儿吧,等小九来保证一点儿剩不下。”
“……成。”我又点了点头。
现在我觉得相当没真实感,我竟然又和真实的周小川面对面了,这个我曾经那么熟悉的小身体,现在半靠在床头,苍白虚弱,目光有些无力,却仍旧倔强。
“最近这两天好点儿没有?”我问。
“好多了。”他在努力让语调显得轻松,“就是睡不好,老做梦。”
“恶梦?”
“不是,我老梦见……”他侧脸看向阳台,“老梦见原来建安里的事儿……”
“是吗……”我低头,轻轻握住他还插着点滴管子的手,我极小心极小心,生怕碰疼了他,“都梦见什么了?梦见我了吗?咱俩跟河边儿逮蛐蛐儿……”
“没有。”他摇头,“乱七八糟,醒了,就记不住了。”
那语调相当疲惫,眼神也相当疲惫,那种疲惫好像具有感染作用,传到我身上,肩膀犹如大山压着般沉重,我只觉得眼眶发胀,半天才问了一句:
“累坏了吧……”
“……嗯。”他点头,“累,是累,这么多年……终归还是累了。”
我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翻江倒海,他这话让我差点儿把眼泪掉下来,我终于意识到,这些年来,他已经承担了太多了,这种沉重感慢慢积累,终于压倒了他。
“川川。”我再次叫他名字,然后有些突然的凑上去吻了他的脸颊,那凹陷的,苍白的脸颊,我很温柔的吻他,随后在他耳边低语,“川川……我想你。别躲着我了,回来吧,我真的想你……”
我没看见他的眼泪,因为他很快就闭上了眼,咬着下嘴唇,他微微发抖,然后过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叹息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