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有人可以胡搅蛮缠,而且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胡搅蛮缠,这人就是裴建军。
第二天一大清早,不知怎么显得特别神清气爽的嚼子站在院子当间儿,用一句扯着嗓子的“共产党员是压不倒的!!”把我喊得一激灵就坐了起来。
但林强没有,他眯缝着眼,手搭着额头,眉头皱得挺紧,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摆了摆手,然后翻过身去,声音含糊回答了一句“血压低”。
我不知道自己该无奈还是该笑,挺大的老爷们儿,低血压?头回听说。成,你低血压,我不,我得出去瞅瞅他裴建军大早晨起来的又抽什么疯呢。
下床,登上拖鞋,我开门出屋,关好房门之后,我瞧着正在从自来水管子接水洗脸的家伙,瞧了片刻,我走过去。
“哎,你丫有病吧,穷嚷嚷什么呢。”
“哟,九儿,醒啦?”那张脸笑得该杀。
“废他妈什么话呢,让你给喊起来的!”我抬手关掉哗啦哗啦响的水龙头,“你打鸡血了吧。”
“嗯,昨儿晚上刚打的。”他拽过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哎,说正经的,我嗓子还成吧。啊?不比你差吧。”
“你比我强多了,真的。”冲他冷笑了两声,我刚想问他川儿起来没有,就又被他打断了。
“哎,前头那两句呢。”
“哪两句啊。”
“‘人民是杀不绝的,革命的火种是扑不灭的’,没听见啊。”
“没听见。”
“嘿——我白朗诵了我。”
“你这叫朗诵啊?!”我觉得自己一下子明白了川儿为什么有时候咬牙切齿想干脆活埋了这家伙了。
“这不是朗诵是啥。”
“野狼嚎。”
“‘野狼嚎’?还坐山雕呢,你《智取威虎山》看多了吧。”他继续跟我耍贫嘴。
“……少臭来劲,哎我问你,川儿呢。”
“买早点去了。”
“哦。”点了点头,我没多说话,身后跟着传来一声响动,回头看时,林强正趿拉着拖鞋站在门口。
穿着大短裤和黑色跨栏背心的长头发男人抓了抓头皮,眼神有点涣散的看着院子当间儿的我们俩,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裴哥……咱大早清儿的,吼什么呢这是。”声音多少有些有气无力,林强问完话,再次打哈欠。
“哦,我练练朗诵,提神醒脑的。”一甩手又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裴建军坏乐,“你是不是也觉得听这么一段儿特舒服。”
“唉哟……饶了我吧……”低头揉了揉眼睛,林强晃荡着走过来,一直走到池子旁边,打开水龙头,接了捧凉水,抹了把脸。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漆黑的头发上就有那么几缕沾上了水滴,水滴在清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透亮。
“没觉得舒服,倒是觉得怪耳熟的。”稍微精神起来一点儿的林强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耳熟就对了,《东方红》革命史诗里头的词儿啊,是中国人就得耳熟,不耳熟就白当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了知道么。”
我真想抽他。
因为他后头的话更加肆无忌惮了。
“哎,强子,九儿晚上踢你没有?”
“啊?没有啊……”
“那他就是钻你被窝儿了吧,是不是?哎你别脸红啊。我这儿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九儿怕凉,等明儿到了冬天你看着的,他肯定钻你……唉哟!”裴建军一声惨叫,源自于我在他迎面骨上狠狠一脚。
“你丫再说一句我就断了你的慧根信不信?!”追着他踹他,我在骂他的同时觉得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热了。
“我信我信,得,得大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
那回,我记得很清楚,林强瞧着我们俩疯闹,只是笑了笑,就没再多说什么,偷眼瞧见他在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兴趣再追杀裴建军了,然后,就在我刚停了追打,把动作减缓时,院门一开,提着塑料袋,端着小钢种锅的周小川就站在门口。
嚼子立刻狗腿子一样的跑过去接东西了。
“我刚才听见院儿里嚷嚷,是你们吧。”把装着油条的塑料袋和装着豆浆的小锅一并交给裴建军之后,川儿问了一句。
“问你们家裴建军吧。”我懒得解释,早点的香味儿已经把我的注意力尽数吸引走了。
“哎,我可是清白的啊。”已经走到小厨房门口的人赶紧澄清自己。
“嗯,你多清白呀你。”川儿没有反驳,只是笑笑之后转脸看向我和林强,“那什么,吃完早点,歇会儿,咱们……找个曲子练练,磨合磨合吧。”
“成,我没意见。”答应着,我往小厨房走。
“那,林强,你呢?”有点谨慎的看向似乎低血压减轻一些的人,周小川追问。
“啊,我也没问题。”林强点头,随后习惯性的拢了一把头发,“还是叫我‘强子’吧,我习惯别人这么叫我。”
后头,林强和川儿又聊了些什么我就印象不深了,我只记得那天的豆浆格外香醇,油条格外焦脆。
虽然嚼子说我见着饭就老实的时候我总是不承认,可实际上,幼年时代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捱日子的境遇,让我确实在物质生活稍稍丰富起来之后,就再也不想亏待自己的嘴了。于是,我成了队里的零食仓库,谁嘴里没了滋味儿,想嗑俩瓜子儿,嚼片儿山楂的时候,我总是能随手就掏出来一把递过去。嚼子也说过什么“邪行了啊,你就这么揣,怎么就不见长肉呢。”,我很臭美的说这是天生的,你嫉妒吧,但心里却明白,起根儿上就没伺候结实的身体,想单靠后天弥补,恐怕是不那么容易补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