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快亮了,我想看看表,却找不到原本被我小心放在床头的闹钟。努力定了定神,揉了揉眼,我终于在脑子稍稍清醒了之后恍然,啊……对啊,闹钟早让我给摔碎了,跟床头灯一块儿胡撸到地上,撞在墙角,撞得那么狠,碎得那么干脆,啪,咣当,哗啦——响得那么清脆悦耳……
“操你大爷的……花了我不少钱呢,那他妈可是一名牌儿……”莫名其妙笑出声来,我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卧室门外,有说话的声音传进来,断断续续,说话声之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沉沉甸甸。门开了,进来的是嚼子,后头跟着川儿。
“哟,起来了。”嚼子看我瞪着眼看着他,皱了下儿眉头,“我以为你还睡呢。”
“嗯……”我抬手抹了把脸,“净做恶梦了,醒了好。”
“那,嚼子,要不你待会儿先回家?”川儿从后头过来,拽了嚼子一把,语调里满是疲惫,“我跟这儿陪陪九儿,你先回家看看慕慕吧。”
“不碍的,我不急。”
“行了,你别不急了,赶紧走。”川儿又拽了他一把,眉头从没拧得那么厉害,“瞅瞅你们家那祸水去,我不放心慕慕,出了这事儿,老板又那什么了,我怕她……”
“你别吓唬我成嘛。”嚼子焦躁起来,捏了捏眉心,他走到我面前,“那,你好好歇着,川川多跟你待会儿,我先回家一趟啊,瞅瞅儿子我得。”
“……嗯,你走你的。”我点了点头,“川儿,你也走吧,我没事儿了。”
“我不着急呢。”冲我笑了笑,川儿走过来坐在床边,他冲嚼子摆了摆手让他快回家去,然后在看着嚼子转身离开之后叹了口气,“九儿……那你……”
他叫我,可是却再也没多说别的话,我等到烦躁,终于在等不下去时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川儿,我问你一句话吧。”我说。
“嗯,你问。”
“……咱俩,我跟你,算哥们儿吧?啊?”我声音有点颤抖,可还是努力完整的把想问的问了出来。
他肩膀颤了一下,侧过脸来看着我,像是要从我身上翻出答案来,半天,他才总算给了我个回复:“是啊,不一直都是嘛……”
“那,铁嘛?川儿,咱算铁瓷嘛?”我又追问他,这次他没让我等,似乎想要忙不迭的证明什么,他在我刚问完时就立刻点了头。
“能不是嘛,都这么些年了……”
“那,川儿,就凭咱还算是铁瓷的份儿上,你跟我说句实话……”凑过去,一手扶上他肩膀,我直视着他的眼。
周小川,只看了我几秒钟,就别过脸去了。
“你说吧。”他的声音很无力。
“我就问你一个事儿。”做了个深呼吸,我尽力冷静的开口,“……你,知不知道林强为什么走?”
我并不夸张,他当时虽说还算冷静,可表情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一种叫做惊惶的东西。
“九儿……”川儿皱眉看着我,嘴张开了又闭上,眼低垂了又抬起,他像是在犹豫说还是不说,或者,是究竟该怎么对我说,该怎么用实情打击我,该怎么用谎言骗我。
我怕了。
他的迟疑让我背后倒生了一溜芒刺,我能感觉到自己为了不至于发抖到心律失常,咬牙咬的连太阳穴都青筋绷起了。我等了有一会儿,然后在他刚要开口时突然退缩了。
我大声儿说,川儿,你不用说了,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了!反正他也走了,走吧走吧,让丫走!
川儿让我吓了一跳,他拉着我的腕子,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让我不能理解的哀求一般的神色来,他说九儿,你别这样儿,他只不过就是回上海了啊,咱休假的时候,你可以找他去啊,对吧?就算不是休假,只要你想去,你就去,我跟公司给你请假!
他说的足够诚恳,我听得足够闹心。
我说,算了,川儿,算了吧,我去干嘛呀,我不去,人家都躲开我了,我还上赶着追呐?我没那么高的思想情操……
川儿听着我的苦笑,脸色难看的无法形容。
林强走了,我因为胆怯,没有逼问他为什么走,我想,这应该就是三年之后,在他回来的时候,我得知一切后会对川儿大发雷霆的原因之一。
可是,我在冷静时转念又琢磨,就算我当时逼问了,逼问到底了,川儿就真的会告诉我嘛?
我不知道。
我不能确定。
九七年,盛夏,“桥”短了一个鼓手,留了两个坐立难安的成员,和一个失魂落魄的主唱。
有人说,“桥”完了,瞅着吧,要走下坡路了。
有人说,“桥”完不了,等着吧,他们还能爬起来。
川儿听着那些或是像“鸡飞蛋打鱼死网破”或是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流言,沉默之后发着狠儿的说了句:“入秋之前,我把新鼓手给带来!”
他是这么说的,他就真的这么做了。我不够了解那段时间川儿付出了多大辛劳,我只顾沉浸在我个人的悲哀与愤懑之中难以自救。嚼子,是最折腾的一个,他一头儿帮着川儿忙活,一头儿帮着我振作,至于川儿都忙活了些什么,都是嚼子跟我说的。
他说的挺简练,然后,他抽了口烟,降低了音调。
“九儿,那个……你,别跟川川闹别扭,成嘛。”
我立马抬起眼来看着他了,他在说什么?他在征求我意见还是在求我?!
“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跟他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