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吃呐,中午那点儿还没消化呢,下午就又接上了。”他边说,边似乎挺痛苦的摸了摸肚子。
“谁让你跟多少年没吃过饱饭似的那么可劲儿塞呀。”我轻轻笑,“刷碗的时候我妈还问我呢,说你是不是太长时间没见着家乡饭了,打算一顿都找补回来。”
“哟……那我是不是把你们家好几顿的都吃出来了?”他欠身半坐起来,神色有点儿紧张。
“没有没有,你甭多心。我妈也是高兴。我平时没怎么往家带过人,就川儿和嚼子这几个走得近的挨我们家吃过饭。”我解释,然后把稿纸又翻了一页。
“哦。”林强看着我手上的动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追问了一句,“哎,那你爸呢。”
“我爸怎么了?”
“你爸后来都不怎么吃了,就光喝酒,是不是成心让着我呢?”
“哦,没有。我爸本来饭量就不大。”干脆放下歌词,我叹气,“他这两天老关节疼,潮气重了,喝酒是去潮气的,要不晚上有时候都睡不着觉。”
“那么严重呢,老病根儿?那你将来……”
“我没事儿,就我爸。”安抚自己一样的笑了笑,我把笔和稿纸本转移到旁边的床头桌上,似是轻描淡写地说着,“他那些年,住牛棚,挨批斗的时候,留下的病根儿,一到夏天湿气大了,或者冬天天儿太冷的时候就疼。”
“是嘛。”听我讲完,林强不说话了,他只是吁了口气,然后就又躺回去了。
半天,屋里只是沉默,想着这么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我还是又开了口。
“哎,你爷爷这床,跟你爸妈那床比,哪个值钱?”
“啊?”好像让我饶有兴致的疑问弄糊涂了,林强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你说这俩床啊。”
“嗯。”
“那肯定是这个值钱了。”他抬手用指关节敲了敲床头,“这是紫檀的,我爸妈那是红木的。”
“紫檀比红木贵哈。”
“嗯,再说这个镶东西了。”
“那,这是你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嘛?”
“哪儿能呐,忘了跟你说过了?我爷爷家当年特穷。”他枕上自己一双手臂,像是格外认真的在回顾历史,“这是那会儿他级别到了,上头特批给他的,就这套宅子也是,那红木床是配套跟宅子一块儿的。”
“那你爷爷了不得啊。”我挺惊异,“这得多大干部啊能分这么大一宅子?哎,你爷爷是不是救过谁的驾呀。”
“你别拿我开涮了。”他傻笑,“其实‘那些年’差点儿毁了,你回头瞧瞧里头那床腿儿,上头还有斧子印儿呢。”
“那也算是抢救回来的了。”
“可不。”
那之后,又是一段沉默,然后,我不知是两个人都没睡意还是聊的精神起来,很快放下了沉重的话题之后,我们又开始涉及到其他内容了。我发现林强懂得挺多,什么老四合院的建筑格局啊,什么风水与朝向啊,什么紫檀是帝王木,红木是人臣木啊,什么当年院子当间儿摆着几口大缸,养着多少只在他儿时记忆中存在过的白莲花啊……
我听得挺入迷,随后听着听着就开始意识到话题的不对劲儿了。
这要从不知为何聊到了老宅传说开始。
我猛的问林强,不都说老屋子有什么特有意思的故事嘛,反正睡不着,干躺着也是躺着,你给我讲一段儿得了。
林强想了想,而后带着特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并说,那你先把灯关了吧,讲完了咱就睡了得了,就甭开着灯费电了。
我哪知道在他那特一本正经的表情后头有什么阴谋。
很快的,一种类似于反特电影里常有的紧张气氛就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发展了起来,继而一点点酝酿,扩散,反特电影就慢慢成了恐怖电影,林强那张在透窗而入的月光照射下愈加显得苍白的脸让我没来由的一阵恶寒。
他讲的哪里是什么老宅传说?分明就是现在仍在流行的那种吓人玩儿的鬼笑话!已经被拉到情节里去的我在他终于抬手指着门口不高不低喊了声“就是你!”的时候,虽没像个大姑娘般叫唤出来,却也是足够重的打了个冷战的。
下一秒,在那张连坏笑都像傻笑的脸冲着我,展露出一种类似轻微歉意与成就感混合在一起的表情时,我只觉得,林强此时此刻,并不比跟川儿犯贱的嚼子那欠打程度低多少。
于是,我抬起手来就给了他还在指着门口的爪子一巴掌。
“操,你丫吓唬谁呢?!”我脸红了,也烫了,不是吓的,是为了自己刚才那打冷战的丢人样子让他尽收了眼底。
林强没道歉,也没反驳,更没给自己找借口,他只是用多少受了委屈的眼神看向我,然后说,你让我给你讲鬼故事的……
我急了。
“我让你讲老故事,谁让你将鬼故事了?!你也甭讲了,你丫现在瞅着就他妈是一鬼!”
我嘴上讨伐,然后抬脚在他腿肚子上来了一下子。
那个之前还让我以为是个爷们儿的家伙,只是“嘿嘿”着,继而更傻的“嘿嘿嘿嘿”着躲着我的攻击,一直到贴到了床的最里面去了。
我觉得我的所有拳打脚踢的欲望,都让他那一连串儿的傻笑声给莫名又迅速而且简单的压下去了,冲淡了,冲散了。
林强,怎么瞧着,都仍旧是个傻呼呼的家伙,或者说,更傻了,傻透了。
那天,我们的折腾在他冲着我简单赔了个不是之后就算是结束了,我没更进一步让他弥补我的精神损失,我感觉我们俩熟是熟了,却还未曾熟到可以胡搅蛮缠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