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这是我最后的希望。
希望:她准备等到放学给我一个惊喜。
当然,指望那个木头给人惊喜,当然隻能失望。
我瞭解她的性格,也做好瞭失望的准备,结果就真的失望瞭,甚至比我预想中还要糟糕。
“沉,盈,月。”我一字一顿喊她的名字。
这是我们之间的习惯,我一般叫她都是开口说出她的名字,还得是一顿一顿地喊。
‘你是不是忘瞭什麽事’
我拉住她先别走,等教室裡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才写字给她。
‘什麽’她一脸迷茫,我盯著她,那时候心裡已经十分伤心瞭。
放学前有几个同学来问我,沉盈月送瞭我什麽,我怕别人说她不好,于是随口扯瞭个钢笔。
我们对视瞭半晌,我甚至拿出瞭抽屉裡的礼物盒给她看,她才恍然大悟。
‘我忘记瞭,明天给你’
我记得当时回瞭一个‘哦’,然后就照常和她一起回去瞭。
次日、次日的次日,包括再往后,一切都如常,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但恐怕隻有我自己知道,晚上我窝在被子裡哭瞭很久,恰好父母又吵架,自己的房门也被他们从外面锁上。那天我简直哭得天昏地暗,眼睛也肿瞭。
沉盈月分明给我道歉瞭,我也分明知道她并非不在意我,隻是不在意此类小事。
但伤心依然随著门外的吵闹声越涨越高,无数的情绪蜂拥而来,如浪潮般将我淹没。
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很伤心,但又似乎不是因为沉盈月而伤心。
因为我知道沉盈月的性格,知道她的脾气,知道她傢裡可能出瞭事情,知道万一就有什麽意外,知道她也许是做题做得脑袋疼给忘瞭。
她那些奥数题我也看过,一个也看不懂。
总之,我替她找瞭很多理由,是理由,不是借口,我是在很公正公平地替我们的关系打补丁,是在理解对方。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总爱用“理解”去处理我的“感觉”,而不巧的是,我还是一个万分敏感的人,随便看一朵云都能写出来十篇八百字的作文。
越压抑,内心反而越涌动,我的感受越来越多,情绪起伏越来越大。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看到这句话的第一眼我就联想到瞭自己,这不就是自己嘛,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的,过山车都没我忽上忽下。
但由于隻在心裡忽上忽下,难受的隻有自己。通常也不会难过很久,因为“理解”能力太发达瞭。
当我再长大一点后,意识到瞭这个问题,但那时候已经晚瞭,我的世界已经成瞭一个无情的感受转化厂。好像是初一时意识到的,具体时间我记不得瞭。
那时热衷于探索自己,追根溯源的结果是父母。
他们爱吵架,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而内容往往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有时还会动手,但是我永远无法亲眼看到,因为我被锁在房间裡瞭。
我曾一度认为,造成我敏感的原因就是他们的争吵。当然,我现在偶尔也会这麽觉得,但偶尔也会觉得不是他们,他们不配,这隻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他们都吵架,我就隻能去调和。所以我寻思我炉火纯青的“理解他人”的能力也是这麽来的,找原因,找理由,看得多瞭,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本质。
本质,这个词彙也是我长大才接触到的,在此之前,我觉得这很正常。
比如,当父亲因为晚餐不好吃而和目前吵架,是因为菜不好吃吗?不是,是因为他的无能,他不具备处理自己情绪的能力。
当同学们彼此吐槽作业多的时候,他们是在抱怨老师的作业多吗?不是,大多数人隻是在抱团取暖,他们那时候其实很开心,作业的压力已经被“取得认同”的快感遮住瞭。
我曾认为这样直接从1看到背后的0是很正常的,是脑子正常的人都能具备的,然而之后才发现,哦,原来不是啊。
如上所言,初一左右意识到瞭我的不同,找到瞭原因。
就是那段时间,我疯瞭一样地探索自己,尝试展现自己的情绪,尝试感受“感觉”,尝试生气,尝试不去理解。
当然隻是无尽的循环,一顿尝试下来,除瞭“理解”的能力得到提升,好像也没别的作用瞭,感觉反而被压制得更严重,因为时时刻刻都在规范自己。
越是理解,感觉越是被压制,越被压制就越反弹,我的情绪越来越多,消解得越来越快,但速度始终没有归于零,毕竟我还是个人。
自从意识到瞭这一点,“理解”的能力就坐火箭似的飙升。
因为意识到瞭,潜意识就会去关注、发展。
从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到放弃挣扎,前后可能有三个月。
那之后我的世界就定型瞭。
大多认知都是依据“理解”所构建的,“感觉”时时刻刻都在涌现,但所有的“感觉”都能被拆分、被分析,而后理解,进而産生更多的“感觉”。
或者说,从那之后,我面对“感觉”的第一反应就是理解,而后直击核心。三个月前或许还隻是习惯,三个月后已经成为瞭本能。
看到一个点,就能推断出一个面、构造出一个空间。
她开心是因为什麽?怎麽做能让她开心、让她难过、让她心裡发胀不舒服但还不能反击我。
他们做出这些啼笑皆非的行为是为什麽?认同感?好胜心?或是别的。
这些从前无意识使用的技能越发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