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沉海,房间陷入一片墨蓝,尚不能分出晨昏。
艾秀英来了电话,给苏青打不通,打给了孟叙冬。母女二人不是常在电话里聊天的关系,打电话事出有因。
大年初六送瘟神,大哥大嫂要回市里工作,想叫上应来。大哥不知从哪认识了一个老板,答应给应来文秘的职位。
“我真是气得不行!不让应来回去,他就发癫,翻墙倒柜找钱,家里现在一团乱!”
“你打他呀!”
“打,怎么不打!有什么用?哎妈呀,现在喝大了撅在椅子上哭丧……”
苏青深呼吸保持冷静,“妈,你别急,我现在就回来。”
苏青把手机还给孟叙冬,“我先和应来说一声,你带着他们就在这里,我回去。”
孟叙冬还没能完全理解状况,但迅速接收到指令,只不过他有些异议,“天这么黑,你怎么走?别坐黑车,我送你。”
“你就是最大的黑车。”苏青还有心思玩笑。
两人同步站在床边穿衣服,孟叙冬忽然说:“怎么不找苏南找你?”
“你觉得以我大姐姐的性格会处理这种事吗?她是和事佬,不会把局面搞得难堪。对付这种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大哥一直这样?”
“你知道我大姨的事吧。”苏青和谈论吃什么一样随意,“当年大姨来投奔我们,在澡堂给人搓澡,不止搓澡。我和苏乔不小心撞见了,苏乔告诉了我妈,我妈很生气,把大姨赶了出去。那么冷的天,要冻死人的,更不要说那时候那么乱。大姨是被弄死的,那辆出租车停在很偏僻的地方,都烧焦了,看不出什么样了。
“我觉得我妈是知情的,只不过不想影响我们,才狠心赶走了大姨。县城多小,事情一旦传开,全家都会被戳脊梁骨。”
孟叙冬记得,出租车杀人案轰动县城,血腥与桃色密不可分,延伸成了青春期男孩之间的下流密语。他们说澡堂家小女儿最娇俏,劲劲儿的,不知道私底下有多骚浪。
孟叙冬捏了捏苏青的肩膀,给她系大衣扣子,“我的背借你用。”
苏青不知怎么笑了下,拍开他的手,“就为这事儿,大姨父和大哥一家赖上我妈了。当年大哥结婚,所有钱都是我妈出的,他们也拉得下脸改口叫妈。小来要上中学了,他们想起来要买学区房,叫我妈给钱。苏乔不同意,为这事儿走了。”
窗帘遮得严实,客厅里漆黑一片。苏青用手机照亮,蹑手蹑脚摸上loft楼梯。大床空荡荡,装行李的书包也不翼而飞。
苏青急忙转身,在楼梯口扭了脚。寂静中动静颇大,孟叙冬开了灯大步走来。她兀自扶着栏杆站起来,“小来不见了。”
035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相亲相爱一家人
035
“春和、春和,你看见小来了吗?”
沙发上的陈春和睡得死沉,苏青狂摇他才有点反应。
“几点了?”陈春和揉揉眼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开手机拨打应来的电话。打不通,关机了。
“我打游戏到凌晨三点,实在太困了,那时候她都还没回来……”
仔细想想,应来到台球厅送药的时候状态就有点不对劲。她一贯无精打采,但在小姑面前比较容易流露感情。平常她看见他们亲密的行为,会起哄甚至拍视频,当时却没有这么做。
这个年纪的孩子在网上看见折叠世界,现实里体验贫瘠,比起因无知而困顿,更面临着精神围剿。他们是一块块肥美的猪肉,经过检疫分别被输送到a到z档次的人生窗口,像应来这种具有危险性的不服从者,就是待处理的烂肉。
十八岁,卜卜脆,应来们能看见的只有一条通往垃圾桶的寂寞而狭窄的隧道。
放弃是他们对生命仅有的反抗。
苏青条件反射,无法控制疯长的思虑。她在门口的小径徘徊,敲开了苏南他们的门。
苏南闻言脸色骤变,“昨天我回来在停车场那边碰到她,章晚成一直催我,我就托她给你送药……那之后走的?”
孟叙冬通过关系网找到度假小镇负责人调监控的时候,章晚成仅靠一通电话锁定了应来手机最后的位置。
在海岸线五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出市了。
堵车,等红绿灯,他们开车将近两个小时才到。夏季海水浴场暂停营业,封锁起来了,入口狭道旁有一个破兮兮的小卖部,应来的手机与书包落在这里。
然而店里只有一个年轻人,翘脚打手游,对他们的追问相当不耐烦,“我怎么记得,每年淹死好些人,谁知道是不是跳海的,这些傻逼搞得我们这儿生意都不好了……”
苏青想买多些零食,换一句好话,孟叙冬拦了下来。
在这种地方开小卖部的都有些硬关系,他们真正靠收租赚钱,不在乎这三瓜两枣。
“兄弟,你什么段位?”
孟叙冬一幅闲聊的态度,老板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咋了?”
“我也玩啊,看你操作不错,加个好友一起上分呗。”
“你啥段位?”
“钻石,最近有点儿忙,打得少,要是你和我一起打,我怎么也能再上一个档次。”
“钻石啊?”小老板跳起来,“你给我看看呢。”
孟叙冬叫陈春和拿手机,老板一看,“我去,钻三,牛哇兄弟。说实话我这号找代练打上来的,你这么说,这好友还不能不加了。”
“那必须的。”
老板退出残局,加好友,习惯性地摸起打火机。孟叙冬便买了包烟,散给他一支,“兄弟,我老婆侄女离家出走了,语气有点急,别见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