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外又传来动静,婳眉和千楼离开了,是应倾镹所召么。
我推开车门下了马车,荒野道上夜行的凉风即可吹到身上,冷飕飕的。
我不大相信附近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倾镹估计也是认准了我行事过于谨慎,疑心重,而且就我这身体状况也不适合逃跑。天枢宫毕竟不是魔教,虽然行事狠辣,但江湖上的评价至少是亦正亦邪,和游龙天宫一样,至于惊鸿山庄,名门正派,虚伪的典型,至于我们千岁门,典型的模范。
我足尖点地跃上了马车的车篷盖,盘膝坐下,还做出一特忧郁的姿势——抬头望天。
夜色是一匹稀薄的渔网,网住了几颗幽微的远星。月光如水,从网间泻下,自野林上流过,树尖像是水底的石子,枝桠交错的簌簌声全化作了流水声。
子时的虫声是炸了线的诗文,格律皆破,变作蟪蛄一家野史。
“……这世间景色,总比人要耐看,不是么?”我侧头看向几息前坐在我身边的殷鎏川。
少年用手托着下巴,眼神莫测,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我倒是才发现你是个静得下性子赏风月的人。”
“我只有心情不大好的时候才会这样,世间佳景是最好的良药,对平复心情很有用处。”我低头笑道。
“——心情不好?”身边人的声音依旧是懒懒的,“因为被我缠上了?”
“这只会让我烦躁而已,还不至于低落。”
殷鎏川侧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挑起,“看来我功力很浅呐。”
我没有再调侃,而是忽然说,“只是有时候想,常以为日子只是一段日子的不如意,过去了就好,仔细想想,日子其实从未如意,心中所想和现实总有差距,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辛苦的去追求呢,横竖都不会顺心。”
殷鎏川嗤笑一声,“你这话倒是说得可笑,如果不是理想和现实有差距,谁还稀罕它;如果不是生活不如意太多,谁还会珍惜一霎那的欢喜。”
我睁大了眼。
“这广袤世间,它从来不理会任何人,日月星辰也是,过错与错过亦是,由此这世间才会给你惊奇与美丽,让你依依不舍,眷恋红尘。人生如世,似枯实绮,似癯实腴。”
“你果然还是太小了,”殷鎏川亲昵的摸了摸我的头,“要记住,人真正的名字叫做欲望。这不是别的,这是我们的罪孽和福祉。”
罪孽和福祉……我慢慢抬起头,看到风息风起,云生云灭,慢慢的有些懂了。
“……我明白了,花开花落落常开,月缺月圆园亦缺。美因无常显得更美,万事因为皆难前定才能显得真实不乱,人因为欲望才像高处走,借此看得更远的风景。”
这会儿变成殷鎏川怔住了,狭长的眼中光韵流转,然后他把手搭在我肩上,凑过来在我耳旁吹了一口气,“……小铜钱,你悟性太过惊人了。”
我虽然得意的想哼哼出声,但真心想致谢,还没开口,就又听到殷鎏川懒懒的声音,“你说是不是,倾宫主?”
回过头,倾镹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我们身后,长身玉立,一身风骨,宽大的袖口在月下翻飞,嘴角抿着淡淡的笑意,“铜钱姑娘一向天资惊人。”
得了吧你们两个吃蟠桃长大的妖孽就别在这夸我了,我也别在这得意的咧嘴笑了……话说,这车篷盖怎么这么坚强不屈,还没垮啊……
回过头,继续欣赏月色。大家都再没讲话,去惊扰安谧的夜色和入睡的大地。
我预感这是我们三人为数不多的没有而虑我诈,只是静静呆在一起的时候,待日后各回各门,江湖之间争权夺利少不了互相争斗,怕是再难有像现在这样,一起静观风月的时候了。
我不再多想,决心享受当下,明日愁来明日愁。
天际有飞鸟掠过,犹如一条白线画在夜幕上,新月在远山上初学扇。
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
十三盏·声闻酒
声闻酒·何事文星与酒星,一时钟在李先生。高吟大醉三千百,留着人间伴月明。何年饮着声闻酒,直到如今酒未醒。
……
第二天等我起来的时候,被告知殷鎏川因为游龙天宫中有事已经走了,我还没来得及窃喜,白涯笑得一脸猥琐的递给我一样东西。
是一张纤薄而美丽的花笺……
我哆嗦一下,接过来打开——“满口谎言不知廉耻的卿小娘子:为夫有事先行离去,但幼时诺言谨记心中,虽卿小娘子较幼时更为貌丑,然大丈夫一言九鼎,吾与小娘子九年未见,等再见,便娶卿小娘子为第九房小妾。勿念。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殷相公书”
……
第九房小妾……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殷鎏川你敢不敢再幼稚一点!
花笺上应当撒了些特殊粉末,我的指痕在纸面上慢慢显现出来,也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痕。殷鎏川这家伙也聪明,我把手中的花笺揉成一团,用内力直接震成粉末,往好奇凑过来的白涯脸上拍去。
与小花脸白涯纠缠片刻,听到车篷盖上噼噼啪啪的声响,掀开竹帘一看,“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一会儿窗外的树林就隐没在了缱绻的雨雾里,一片蒙蒙的。
是呢,今日已是四月十五,还有两日便是芒种,立夏都过了好一段日子了,北方雨季正在到来,这会又是往东近海,看样子这雨会下好一阵子。
外面的众人都进了马车,白涯拿出斗笠和蓑衣就出去驾车了,我也想出去,掂量了下我的身体状况还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