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鸿山庄的男弟子先看看少年的衣摆,再看看少年眼角的金龙,终于陷入半癫狂状态,扯开嗓子颤抖地干嚎一声:
“你,你是……游龙天宫的少宫主殷鎏川!”
那少宫主却懒得回应,似是忖了一会儿,又同方才一样闪电般出手,一道刀光间,两个轻鸿山庄的弟子头顶的头发竟都被削断。
我看着两个弟子头顶上茂密黑森林中凸现的黄土盆地,感叹于少年的好手段,忍了一会儿,成功的笑出了声……
“依着那些老东西们的规矩,我不杀你们,这便是你们横行霸道的惩罚,快滚。”
看着两洼黄土盆地狼狈愤然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万分不舍,一边暗笑得肠子直打结。
还没笑完,身前传来少年独有的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玩世不恭的慵懒声调:
“喂,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
这熟悉的句式顿时让我笑意全灭,面色一黑直奔碳色。
不是吧,又来,天下的妖孽是约定俗成了开口都用这招么……难道我觉得这人眼熟,是因为对煞星已经培养出了敏感度么……可是对方也觉得见过我,应该不是巧合吧。
我再度抬头,发现少年左眼下有一点泪痣,那点泪痣正是那金笔描绘的游龙的龙睛,竟显得小小一方画龙充满了气魄,好像长吟着随时要飞天一样,恰似画龙点睛。
我看着那泪痣,再仔细看看少年那似天成的五官底子,在再想想他傲慢欠抽的说话风格,脑袋里轰的一声,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八盏·桑落酒
桑落酒·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
……
我和殷鎏川的相识,准确的讲是一坨猿粪,而不是一种缘分,有学识的人们一般称此为孽缘。
这自然是我后来才建立的认识,当时我只是个六岁的娃娃,已经走过了日里夜里想着报仇的消沉岁月,在李易杳这朵奇葩的滋润下恢复童心不少,重新享有年幼无知的特权。
谈到报仇,就得先讲讲我的身世了。
我的身世嘛,是江湖上最特别也是最烂俗的一种,孤儿。但一万个孤儿背后有一万个不同的故事,所以还是得提一下。
据说我老爹是当时极负盛名的游侠,潇洒不羁,不屑名利,可在我出生以后,家境困窘显得格外明显,老爹低头了,在外面接些杀人生意以供吃穿用度,后来他接了个大单,屠人一家,终是手软,放走了个十二岁的孩子。从此老爹因滥杀无辜而郁郁寡欢,开始身染病疾,几乎残废。五年后,当初放走的孩子带着一帮马贼冲进了我家院子,屠家,我被母亲藏进酒缸里幸免于难,其余,父母家丁,无一幸免。后来那大仇得报的孩子为报老爹救命之恩以剑自刎。说白了,我的家世背景整个就是一全灭的大悲剧。
那年我五岁。
呆站在遍野横尸中的我被后来的师父俞不州带走收留,我是师傅的第二个弟子,我的师兄十年前就死在了一场斗剑中,师兄那不惹人间烟火的妻子后来做了燕支阁的阁主。自爱徒死后,武功排武林前三的俞老头一直不愿再收弟子,开始也没打算收继承了老爹的练武天赋的我为徒。
据说我初入门中精神状态很是危险,每天求着长老们教我杀人之术,当然后来又因为碰上了李易杳情况好了很多。俞老头和周扒皮非常不屑地告诉我,练个十年也别指望一人全灭一窝马贼。
在逼着我练了两年轻功后,俞老头丢给我一纸包,让我把里面的毒粉撒进马贼窝的井里,三日后毒发立毙,因为三日毒发故不会引起马贼的警惕可一网打尽,方便快捷且高效。
我立刻把纸包收进怀里,然后抬头严肃地问:“师父,我们这是名门正派吧。”
“……”
我隐隐间看见师父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当晚我就离开了落鹜山。
……
十天后我疲惫的回到了落鹜山,俞老头非常欣慰地说;“三天赶路,你小小年纪挣扎了七天下杀手,比起一般孩童心性坚毅很多,也明白江湖上不是杀便是被杀的道理。”他根本没有想过一小女娃敢多加停留等到毒发。
“其实我一到那里调查了下情况发现没有无辜俘虏并且寨子里只有一口井以后就下手了。”
“那你怎么花了十天时间?”俞不州略有惊异。
“等他们毒发,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对着一地尸体发了一天呆,花了三天时间把他们掩埋,还立了座坟。”
“他们不是你的至仇吗,而且是一帮十恶不赦的马贼,”我感觉这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老头第一次认真地看我这小女娃:“为什么要替他们立坟?”
“老爹教过我,每一个活在世间的生命都有他们活下去的尊严和资格,不可轻易夺取。马贼们虽然作恶多端,但多是迫于生计落草为寇,每天过着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在刀尖子上讨生活,也有不为人知的艰辛,这是他们的选择;而我身负血海深仇,非报不可,不然愧对天地亡亲,这是我的选择。大家的选择无所谓对错,都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艰难地活下去。可世间众生被恩怨情仇牵绊在一起,不可能人人如愿,我借用外力故而比他们强,所以我赢了,无关谁对谁错。众生平等,我有为他们立碑的义务,然后,有尊严地继续活下去,”说着说着,我低下头用力揉了揉眼,努力稳住嗓子继续说道,“虽然,明明知道这么做没错,心里现在都还很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