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底算是小有名气,原本吵闹的看场忽然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看向了战台,而偌大的空旷战台上只有一个我。
小时候不是没有幻想过,站在高台上,力战群雄,万众瞩目,江湖史上留大名,四年前也是紧张得非要喝酒才能缓解紧张,而现在我也喝酒,酒的作用再也不一样了。
我已经可以镇定地自己站上这高高的战台,可以冷静地看着台下每一个江湖子。
也终于可以,去拔剑,证明自己。
灿烂的阳光下我的声音平淡,却是有力的。
“千岁门卿沽衣,特向天枢宫宫主倾镹讨教一番。”
四十四盏·青田酒【修名言】
青田酒·忘情好醉青田酒,日落西山客忘归。
……
此时已近黄昏,几只残雁背驮着夕阳,将之送下山去。
我手握着剑,看着天枢宫旗下坐在最后的那人站起,看过来,然后起身向这边飞掠而来,青莲色的衣袂在空中似花叶凌空展开。
人越来越近,我却还是看不清。
其实四年前从山上下来,到了扬州客居在轻鸿山庄时我不是不后悔的,自古来要求女子知廉耻,讲贤德,虽然江湖子女就不那么计较了,或许也是借口,是出于既然对方因为怯懦拒绝而我为什么还要不要脸地继续追求,这样的自尊心,我也选择了躲避。而看着李易杳那样勇敢而坚持地追求陆问,不了解她的人会称呼其为不知廉耻,她对着我抱怨时也只是傻笑,而我知道她必然伤心过,却从未因此而放弃,哪怕陆问没有表现出一点好感。而我呢,在明明知道倾镹至少产生过对我的好感后,他逃,我却也逃了,还未萌芽的一切都被丢弃在了原地,我们也算是天之骄子,反而都太不勇敢。
这样的后悔,在我和他为了维护视为命根的各自门派的利益而不得不刀剑相向,到我最后输在他剑下时,反而消失无形了。
我明白这不是我放下自尊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开始决心证明,自己不值得被放弃,你倾镹不该高高在上地以为将来为了守护世袭的宗门而能伤害到我,如果我足够强大,那么我根本不会为这些世俗的力量所左右,更毋谈得上伤害。
我确实想让他后悔,可这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即使都后悔了,我不会向他低头,相信他更不会向我低头,我们都拥有那可怜儿可笑的自尊心,到头来什么也不会变。
然哪怕结局已定,我也不会咽下这口滚烫的气,去承认自己是那个需要被保护所以被放弃的人,即使死在这台上,也只说明我被打败了,而绝不会被打倒。
我是骄傲的,卿沽衣。
在倾镹在战台上站定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凌厉凄绝的剑影——
……
翻出浴桶,擦干身体,换上新衣,我低头闻了一下,确定因为练武的一身汗臭味都被洗尽了,我很满意,系紧腰带,拿起木梳随便梳了几下,就披散着头发走了出去。
此刻平地上暑气正盛,山上却仍是清风阵阵,扰动树林,堆起一团团的绿云,高出百鸟轻啼,且散且合。
我心情不错,哼着小曲绕向屋后,小院中树下有一张石桌,桌旁石椅上作者一人,那人身形颀长,腰间佩刀,白衣似雪,瞎掰纹满了纵飞的游龙,背阳闲坐着如同披着霞光的千仞雪峰。他听闻到动静,侧脸向我这边看来,眼角处的金色游龙熠熠发光。
“殷少宫主,让你久等了。”我口头上客套了一句,人坐下时坐姿却很是随便,手把桌上瓷盘勾过来就开始捡果子吃。
“岐山比武,已经开始好几天了吧。”殷鎏川拖着腮帮子看着我,一只手轻叩着桌面。
“是吧……怎么不在那凑热闹,反而来看我这个大闲人?”
“姓倾的那家伙不在,岐山对我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又美人打得过我,而那些老怪物们又不愿同我动手,好歹是游龙天宫的少宫主,我总不能强行出招比他们吧。”殷鎏川一脸无趣地轻挑起眉梢,一会又看向我笑起来,瞳底光影流溢,好似行舟看过水中浅浸的疏星,“况且,来看看小娘子比较重要啊。”
连听了几年的“小娘子”我终于麻木了,懒得鸟他,只悠哉游哉地吃着小果子。
“那你呢,沽衣,”殷鎏川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我还带去看了一趟,可你干脆就没去。”
我无所谓地笑笑,只简单道:“因为没有意义,和你一样,在那已经没有我想做的事了。”
“……打败倾镹?”
我懒得回答。
山岚的风肃肃而过,吹着殷鎏川的衣袍猎猎作响,偶尔夹杂着少许叶片枝柯掠过我们二人中间。
对面的人忽然低低笑了起来,“沽衣你知道么,我之所以想见倾镹,倒也不是为了打败他。而是为了……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如同兵刃出声,充满杀伐之气。
我抬头看着歪着头声调慵懒语气却绝不似玩笑的殷鎏川,问道:“怎么,何时结了仇。”
“我殷鎏川杀人何需结仇,”殷少宫主不屑道,摸了摸玉椎似的下巴后又改口道:“……要真说结仇,也不是没有,就是两年前你向他约战,你看着他的眼神,我很不喜欢。”
殷鎏川微眯着眼懒懒看向我,语气轻佻又流溢出杀气,“那样认真的眼神,只能是看向我的,其他所有人,我都要杀。”
我一时无语。
而殷少宫主在下一刻又笑得一脸烂漫,温情至极,话头又转了十万八千里,“我说沽衣,你今年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