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翰青自回到夏家以后,绝少再踏进外祖父家门,彻头彻尾成了夏家人,但他与妹妹的牵系始终是进行式。外祖父母相继过世后,他甚至主导过让她住进夏家的决策,她不怀疑他对她的用心,却鲜少因他的用心而感到快乐。住进夏家那一年,可想而知各种扦格层出不穷,她渐渐默认了一个事实,他们兄妹俩是不同国度的人,她不属于夏家这座城堡,无论如何搽脂抹粉伪扮成小公主,她始终是一块嵌不进全景里的拼图,认识殷桥,她明白是夏翰青戮力将她削足适履后塞进全景里的最后尝试和殷桥见面不是难事,刘佳恩事件一样可以如浮云过去,没什么大不了,和她哥接下来抛出的震撼弹比起来,那些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刘佳恩事件过后,她再度被召回夏家,以为又是一场训诫。
猜错了,迎接她的是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夏至善对她露出和煦如阳的笑容,夏太太不停为她添菜,受宠若惊的感觉只持续了几分钟,没多久,敏锐的第六感令她无端发毛,她全身发毛地吃完晚餐,最后由夏翰青在书房为她揭开序幕。
「小萝,和殷桥结婚吧。」
「……」
许多的前言后语她不记得了,因为前后大约有两次脑袋当机,呈现乱码状态,但当中那些关键性对谈却深深镌刻在她记忆里。
「只要你愿意,舅舅的事爸爸同意出面解决,老房子也可以保下来。」
「哥,你在跟我开玩笑还是提出建议?」
「我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那就是建议了?这么瞎的建议就别浪费时间讨论了。」
「不是提出建议,我在告诉你我们的决定。」
她呆愕良久,因为太匪夷所思,她甚至莫名失笑,看着比谁都陌生的兄长,直接问:「这算是交易吗?」
她再度傻眼。理智恢复后,断然否绝:「谁都可以考虑,就他不行。」
「谁都不行,就他可以。」
「哥,你忘了吗?他那些纪录——爸爸如果这么属意他,为什么不把芷青介绍给他?」
「他看不上芷青。」
「你们误会了,他也没看上我,我们只是单纯吃饭,什么也没发生。」
「婚事是他提出的。」
「……」太过惊异,连热烫的茶液泼洒在她手指上都忘了呼痛。
「担心什么,你不喜欢他不是吗?」夏翰青微弯腰,执起妹妹烫着的手指审视,轻轻呵气,「小萝,这是我对你说的私下话,只要你不动心,不出一年,他对女人的长性最多一年,届时就算你不提,他也会采取行动,他一旦自由了,你也同时得到了自由。」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你认为呢?小萝。」
她不笨,殷家需要这桩婚姻挽救殷桥的形象,夏家需要这门亲戚扩张投资版图,她只是震惊于自己的亲哥哥道起这些利害来居然面无半点难色。
「所以,婚姻最终结果不重要?」
「这不在考量范围,这世界分分合合是常态不是吗?我向你保证,他会提出分手的,再怎么如胶似漆,都抵不过他的喜新厌旧。何况,他现在不过是对你感到新鲜,新鲜感是最不牢靠的感觉,你不买他的帐,他反而放心选择你,他最恨女人纠缠。你就当换了一个新室友,严格说来,你并没有损失,时间一到,殷家绝不会亏待你,爸爸也会补偿你。」
「你怎么都不问我要什么?」
「你要的不切实际。」
「人是有感觉的,我怎能假装喜欢他?」
「没人让你假装,他一直都清楚。」
「如果我不答应呢?」
「这是你的选择,夏家没有损失,但对爸爸而言,殷家是门好亲家。」
「哥,你真为我着想吗?」
「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像我一样为你着想,我在替你创造机会,你以后会感谢我。」
时光流逝,她仍能清晰记得当时夏翰青脸上的细微神色,那样泰然,那样坚决,也那样冰凉。那双石英灯照耀下的琥珀色瞳孔宛如两片锋利的玻璃划开她的皮肉,开始不会有知觉,直到疼痛提醒了她,她好像受伤了。
她受伤了,不在夏翰青的考量范围内;在他的认知里,弱者才会受伤,而夏萝青不是弱者,他不过是邀请她入局玩一场皆大欢喜的游戏。
她哥或许猜对了,她不是弱者,但更不是玩家,她动摇不了她哥,总可以请男主角打消念头。
回到公寓,她立刻拨了通电话,接到她电话的殷桥在另一头轻轻笑着,「你好像不太开心?」
「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
「我其实比较想杀你。」
「可以想像。在哪儿见?」
「到我公寓好了,我不想在外头让人看见我们。」
第二天,殷桥依约来了,来到她的公寓,走进她的房间,带着和天色一般的爽落笑容,大方地拉开椅子,和她面对面坐下。
二话不说,一个精致紫色绒布小方盒直接置放在书桌上,面向她掀开盒盖,钻托上精雕细琢的晶钻经由阳光的折射散发出璀璨的锋芒,纵然对宝石不熟悉,也能揣测到那颗主钻必然要价不菲。
她略瞥了钻戒一眼,便直眸凝视这个男人,眼睫瞬也不瞬。这是她的惯性反应,每回遇到不可思议的人事,总是想忍不住定睛探个究竟,究竟对方的脑神经哪一部分回路出了问题?她相信眼睛藏不住秘密,但此刻的殷桥一派轻松,那张俊美无传的脸大胆迎视她,无一丝闪烁不安,与他平时说话的自信模样无异,其目更怡然自在,这样的从容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