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长青盯着她看了一会,这才惊觉锅里冒了青烟,连忙叫道:“婵儿,别添柴了。”
好在喊的及时,菜没烧糊,只是蕨菜原本就嫩,这会儿就有些干巴了,不过味道却仍旧好,一口咬下去,很是鲜嫩,迟长青见洛婵喜欢吃,便道:“明日我去山里再摘一些回来。”
洛婵点点头,迟长青又替她盛了一碗鱼汤,因着他总觉得那鱼肉腥气,又多刺,所以并不让她吃,汤里放了些松菌,甚为鲜美,经过这么些日子,迟长青对自己的厨艺倒有了几分自信了。
三月底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渐渐暖和了,吃过饭,迟长青搬了椅子与洛婵一并坐在院子里乘凉,月色如水,洛婵躺在摇椅里,望着星河漫天,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在她周身洒下了一层薄薄的银辉,肌肤如玉,眸似秋水,恍若天人一般。
远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三两点蛙声,伴随着长一声短一声的虫鸣,迟长青忽然问道:“婵儿要听曲子吗?”
闻言,洛婵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中露出疑惑之色,迟长青便摸出一个小竹管来,放到唇边,吹出了清越悦耳的声音,那声音细细长长,甚是好听,不知是哪里的曲子,让洛婵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辽阔的旷野,青山苍茫一片,天边寒鸦数点,长河如练,岁月悠长。
一曲罢了,迟长青便停下,看了过来,洛婵认真地在他手心里写:很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迟长青笑了一下,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凤眸中带着温柔之色,道:“这曲子叫寒江吟,是我从前在军中时,从一个兵士那里学来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里浮现几分怀念之色,道:“我那时才刚入军中,自恃武艺高强,心高气傲,上面又有父兄,自觉背靠大树,很是自负,后来因应卯迟了,被父亲当众责打了二十军杖。”
洛婵有些惊讶,她头一次听迟长青提起过往的事情,大将军这样的人,也会因为这种小事被罚么?
迟长青看出来她的想法,忍不住笑:“我年纪还小的时候,甚是跋扈轻狂,我兄长曾说,幸好人不能长翅膀,不然我早就狂上天去了,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他说得有趣,洛婵被逗乐了,掩口轻笑起来,然后比划着问他:后来呢?
迟长青想了想,便继续道:“后来我挨完了二十军杖,又在校场跪了一下午,回了营帐之后,兄长来开导我……”
他微微阖了阖眼,那时兄长说:你心里仍不服气?
少年时候的迟长青梗着脖子答道:没有。
兄长道:你可知于带兵作战来说,时间是何等重要?
迟长青辩解道:可今日并没有打仗。
兄长厉声训道:你今日延误一次,明日延误一次,能保证日后领兵作战时绝不延误吗?!哪怕只延误一息,便有数百兵士白白牺牲,有数百个平常百姓家要失去亲人?!战若因此败,教那可恨的戎狄踏入我大兴的国土,又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百姓流离失所?
少年的迟长青顿时怔在了原地,呐呐不能言,直至如今,兄长训诫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可迟长青再睁开眼时,只看见了一弯清寒的孤月,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而孤寂的影子。
正在这时,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覆在了迟长青的手背上,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是洛婵的手,她担忧地望过来,眸光清亮柔软,像是在一瞬间便抚平了他心中的情绪。
迟长青弯了弯唇角,反手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洛婵在他掌心写道:那后来呢?
迟长青答道:“我听了兄长的话,如茅塞顿开,很是后悔,夜里巡视时,与我一同值守的兵士便教我这曲子,说他家在北地,每次思家之时,就会吹这首寒江吟。”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在弘光三十七年冬月,戎狄突袭,与我军交战于昌平山谷,他战死了,就死在离我三丈远的地方,尸身是我亲手为他收殓的。”
那一仗十分惨烈,大雪下了整整两日两夜,将兵将的尸身尽数埋没了,满地的雪都染了鲜血,凝结成了深褐色的冰,也就是在弘光三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他永远地失去了父亲,然后在两年后,他又失去了兄长,战场无情,如一块磨刀石,无数鲜血与尸骨锤炼摔打,终是将尚算稚气的少年磨成了一把利剑,横扫北漠,所向披靡,才有了今日的迟长青。
良久的沉寂中,远处虫鸣声声,洛婵忽然坐起身来,张开双臂,将迟长青轻轻抱住了。
对于这一个拥抱,迟长青甚是意外,但很快,他便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脊背上,仿佛是安抚,一如他往常那边做的一般。
迟长青轻轻吸了一口气,双臂一点点收紧,将怀中人紧紧拥住,像是恨不得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第64章所谓投桃报李,我教都教……
河对面的两户人家,迟满贵对他媳妇说了一声,就准备出门,忽见旁边自家兄长的院子开了,一道人影晃出来,手里拎了个什么东西,走到小坡旁往下用力一扔,他眯起眼看了看,叫道:“哥,你在做什么呢?”
那人正是迟满金,他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不……不出声?杵……杵那儿吓唬、吓唬鬼呢。”
迟满贵有些莫名其妙,道:“我在自家门前站着,怎么就吓着你了?这么大晚上的你扔什么呢。”
迟满金支吾道:“没扔、扔什么,就……就家里不要、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