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她的梦都是静默无声的,但很偶尔的,她也能听见声音,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兵器相接的金鸣声——但都比不过那人的话语更激动她的心。
他说:“此战大胜,我不负陛下之托。”声音如玉石碰撞般明澈,是不带一丝阴霾的欢喜,直叫她也想如他那些手下兵将一样欢呼起来。
可惜她无从得知他的姓名,也无法看到他的面容,只听人戏谑时称过他冠军侯,却不知是何解,翻阅许多书也无从得知出处,越让她怀疑这梦的真实性。
至于主动去探知是否存在这样一位冠军侯,她是不敢的,她怕证实他并不存在,这些梦只是她病糊涂了才有的虚妄幻想。
即便他真的存在,也不是她这样一个终年缠绵病榻的女子能配得上的,他应有贤妻良缘一生和乐。
曹盈只需这么一想,便觉得心中平和,连带每日里苦涩到无法入嘴的汤药和附骨之疽般的病症都不再叫她太痛苦。
可这几日她一直都没能安眠,梦中叫人绝望的黑暗和静寂让她白日里不再贪睡,连夜里也无法入睡。
上一次看到的场景是那个人驱逐为他复诊的医师,医师脸上的忧虑也引了她的不安——他是病了或是伤到了哪里吗,所以才至于这些日子她梦中无法见他。
这些日子里她一直苦恼的也正是这件事,几乎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找办法去寻他,叫他不许讳疾忌医,可又无从着手——她足不出户消息闭塞,难道要告诉旁人她想要寻一个梦中人物吗?
她正思量着呢,那边戴雪已说到了终章,见她听不进去也没有回应,也维持不住下去刻意作出的欢乐了。
薄雾笼上了戴雪的眼,今日在外头就已经积攒了一天的悲伤情绪再也无法克制。
她自喉咙里小小地呜咽了一声,泪珠直往地上砸,对着一贯冷淡的曹盈哭诉道:“小姐你说,冠军侯临万军不惧,怎么会就这么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边镇上,莫不是有奸人害了他?”
众人皆为冠军侯之死而悲,戴雪不敢去触他们的情绪,怕引起一众哭嚎,因而只向不知冠军侯,又整日都安安静静缺乏情感的小姐来哭。
哭过便也好了。
她与冠军侯没有什么羁绊,不过是因着心中一个浅淡的影子逝去而来的伤怀,等这段时日过去,再无人提起冠军侯的时候,便也好了。
然而戴雪没想到的是,自家小姐会激动得扑过来,手指紧扣在她肩上,表情是有些失控的恐惧:“谁?你说是谁死了?”
戴雪无措地托住她的腰肢,让她不至失了着力点,却也被她吓得忘了再哭,只挂着泪,傻傻回应道:“是夫人的表兄霍将军啊。”
“他如何会被唤作冠军侯?”
“是陛下亲封的啊,说霍将军勇冠三军史无前例,当封冠军侯。”
戴雪看着眼前无泪的曹盈,手足无措——她家小姐眼中再也没有一丝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灰暗了下去,唇颤抖着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话来,看着比她任何一次病痛作都要痛苦。
“戴雪。”
她听见曹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呼唤自己,连忙应声道:“怎么了小姐,你是需要什么吗,我这就去为你寻。”
“帮我去找哥哥来。”
戴雪听了她的要求稍愣了一下,往日里曹盈称呼曹襄都只用生疏而礼貌的兄长:“可如今冠军侯逝世,侯爷不知是否还要忙些什么,怕是不好。。。。。。”
“找他来。”曹盈打断了她的话,泪终于是流了下来:“我要见他。”
戴雪看着她如要泣血的样子,不敢再拒绝,连忙答应下来扶她躺好,便小跑着去寻曹襄了。
曹襄直到中午才回府,身上还有浓重的酒气。
他去见了刘彻,其他许多曾军中同战的将军也都在,模样都有些不堪,连刘彻本人都哀颓得没有束,自然也没有心思怪罪他们。
大家强顶着讨论了一上午继续攻伐匈奴的事,到底谁也没能拿出个章程,刘彻也看出他们都没心思,便也就让他们散了。
方一回府,他便撞上了专侍候曹盈,正急得来回踱步的戴雪。
曹襄心中“咯噔”一下,原本因酒醉而昏沉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以为是曹盈出了什么事,连忙快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盈盈怎么了?”
戴雪终于等到他,感动得泪都要流出来了,把方才的事稍一说,道:“小姐的模样实在是吓住了我,侯爷你快去见见小姐吧。”
然而等曹襄匆匆赶到曹盈所住的院落,走进屋时却现曹盈穿搭整齐,正安静地坐在桌前等他,垂眸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让曹襄有些踟蹰,一身酒臭味让他不太敢进屋,怕又为曹盈招来病痛。
幼年时他便晓得自己这个妹妹单薄易病,几次寻她玩耍都让她陷入生死徘徊的境地,被母亲说了几次便不敢再多与她接触了。
他正犹豫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再来,就见曹盈抬起了眼,轻声唤道:“哥,我有些事想问你。”
曹襄看着那双空洞的眼,明白了戴雪的感受,根本说不出推拒的话,坐在了她身边,用最柔的嗓音道:“盈盈,你问吧,哥什么都答你允你。”
“我想听听冠军侯的事,他是姓霍是吗?”
“是,他姓霍,名去病。”曹襄虽不知曹盈为什么问起,却还是认真地答了,只是心中微微一刺痛,因他这个好兄弟正是病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