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魔宫的宴席上,因为琅琊密境的人选,妖魔与归顺的人族氏宗双方宾客爆发了一次剧烈冲突,在魔君的厉喝勉强压下,那时魔君言辞有些偏颇,对人族颇多嘲弄贬损之言,霍肃不悦,站出来说了几句话。
魔君与霍肃一个妖魔之君,一个人族昆仑首徒,本就有许多龃龉,这一下几乎撕破脸,场面剑拔弩张,霍肃没等宴席结束,就冷怒拂袖而去。
魔君也大怒,踹翻了案桌怒气冲冲走了,宴席不欢而散。
那些大妖魔将凶狠望着人族众人,粗蛮骂骂咧咧一会儿,趾高气昂地走了,人族众人脸色难看,三五成群也走了。
褚无咎静静坐在席间,等众人散得差不多了,把手中最后一口茶喝完,才敛起袖子,站起来绕过席位,慢悠悠往外走。
“贤侄这是往磐石殿去?”
笑呵呵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一个着暗金绣纹华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他衣着华贵,气势不凡,眉宇间自有一种大氏族的威严傲慢,正是当代王氏族长,王尧。
王氏辖制乾坤界俗世十九洲中三洲之地,疆域广博、富庶肥沃,与褚氏、长罗氏等同为人族正道赫赫有名望的大氏族,这次便是王氏与长罗氏率先共同主张,最先公开表示臣服魔君,才掀起诸多氏族倒戈妖魔界的风势。
褚无咎转过头,笑望着他:“王伯叔好眼力。”
他穿着一身云青色直裰交领常服,乌发玉簪,衬得面色恬和,玉骨清姿,素默含敛,任谁瞧着,都是个不可方物的绝代人物。
王尧看着他,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轻蔑还是忌惮。
他是王氏的族长,自然清楚褚无咎的底细。
当年褚氏原定的少主根本不是褚无咎,褚无咎甚至连嫡子都不是,听说不过是褚岳那老东西酒后宠幸个婢女留下的贱庶子,只是不知怎的与沧川剑尊的弟子共服了生死情蛊,沧川剑尊疼爱弟子,捏着鼻子认下了这桩亲事,逼着褚氏给他改头换面,生生让他成了褚氏的嫡长子,又做了褚氏少主。
氏族不像昆仑那些出世淡泊的宗门,比起单纯看重资质与心性,氏族传承更重视血脉高低尊卑,门第嫡庶之分有如天堑。
最初褚无咎坐上褚氏少主的位置,王尧是嗤之以鼻,一个毛头小子,有那么三两心计,得到沧川剑尊的扶持,但那又如何?宗门与氏族截然不同,昆仑的手伸再长也管不了氏族关起门来的家务事。
王族长原本并不将褚无咎放在眼里,只当他不了多久就会被褚氏吃得骨头不剩,瘸了残了,怎么合情合理死了也说不准,可任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连沧川剑尊都战死了,褚无咎这个褚氏少主还坐得稳如泰山——何止是褚氏少主,褚氏族长褚岳“病重”上百年了,整个褚氏及域下俗世几洲俨然全是他褚无咎的一言堂,权柄之煊赫甚至能隐隐压着他王氏一头。
王族长看着这个像敛尽春秋风华的年轻人,眼底生出深切的忌惮。
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竟是他们所有人都低看了一头蛰伏的虎狼。
王族长笑:“不知什么时候贤侄与霍公子有这样的交情了。”
褚无咎神色自然:“不必说什么交情,霍公子毕竟是昆仑首徒,对我等人族修士的意义不同其他,这个时候,我等更该齐心同力才是。”
“贤侄惯来会讲道理。”王族长夸一句,又似不经意想起什么,大笑道:“也是,霍公子与贤侄媳是同出昆仑的师兄妹,按咱们氏族的话说,那可是侄媳的娘家哥哥,这样的姻亲,自然更是亲近。”
跟随在褚无咎身后的禁卫长褚毅心里沉了一下,头皮浸出汗水,不由低下头去。
褚无咎仍是不急不缓的模样,笑道:“是这个理。”
褚无咎看一眼天色:“天色不早,王伯叔,我不多陪了。”微微拱手,转身不紧不慢走了。
王族长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也转身拂袖走了。
褚无咎慢慢负手走着,走过华美的花亭长廊,自言自语似的轻出一声:“姻亲啊…”
他面庞带笑,眼神却寒沉得慑人,禁卫长褚毅跟在身后,噤口不敢言。
走到磐石殿,院门大敞,一股凛冽的刀气往外冲撞,褚无咎提着袖摆走进去,就是一个宽敞的庭院,院中落叶簌簌,一人大开大合挥舞刀势,眉眼冷峻,面带怒容,正是霍肃。
褚无咎唤道:“霍公子。”
刀势一顿,霍肃这才停住,扭头看来,看见褚无咎,神色和缓许多:“褚少主。”
霍肃原本与褚无咎没什么交情,只当他是衡师妹的未婚夫,关系平淡不好不坏,但自从两人都顶着一头骂名归顺魔君,志同道合准备伺机斩杀魔君后,须得彼此扶持帮助,因着这份惺惺相惜,倒是日渐亲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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