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觉得他在放屁。
霍肃与一众仙门掌座跟在后面,谨慎地看着帝王,又去看阿朝,阿朝站在帝王身边,身形清瘦,神容苍白安静,一直没怎么说话。
海边风大,吹得她身上华美的裙衫哗哗作响,明明她已经穿着足够厚实的裘绒披风,但在这样的冷风中,她脸庞似乎更白了。
霍肃皱眉不时忧虑地看她,觉得她太虚弱了,不知道这些日子她在宫里在君王身边受过什么罪。
这时候,他愣了一下,看见帝王解开身上的大氅,披在少女身上,厚重的大氅把她裹成一个团子,君王伸手握住她肩头,以一种强势而宠爱的姿态把她拥在怀里。
说实话,这不是一个该对敬重的夫人与皇后的态度,但要说只是当作寻常姬妾,霍肃觉得自己恐怕没机会还活着站在这里,别说他,就是衡师妹自己,以假胎欺骗君王,撒这场弥天大谎,直到如今肚子还微微鼓着,却仍然安然站在这里,被君王拥在怀里。
想到这儿,霍肃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他看见周围的几宗掌门都露出松口气的神色,霍肃知道,他们许多人都是真切地希望复活衡师伯,他们有多想念曾经成熟仁德的衡师伯,就有多敬畏甚至恐惧如今这太年轻的流着妖魔血脉的帝王。
无论多少年,姻亲都是最让人安心的盟约,帝王先强令收拢诸宗的灵山福地,又来沧海,所有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但如今,看见帝王仍然珍爱衡师妹,重视这位曾经的昆仑掌座,无异于给这些仙门领。袖吃了颗最大的定心丸。
内廷总管吕忠适时在旁边笑道:“陛下,天要黑了,您瞧瞧,咱们是不是起驾去开宴了?”
霍肃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慢慢向前几步,抱拳低声:“陛下请。”
仙门也不是不识好歹,为了迎接君王,筹备了一场很盛大的宴席,东州及附近州府的官员、但凡还能喘气的勋贵都匆匆赶来,沧海沿岸早被好事的官员命人点起火把,当夜幕落下,火光如长龙亮起,映亮行宫满园琼枝花树,勋贵盈堂,丝竹笙歌,酒酣正热。
霍肃作为昆仑掌座、仙门之首,是应该奉承君王、介绍东州沧海事的,但他马屁拍得实在没有东州刺史好,东州刺史人家是专业的,拍马屁那叫一个妙语连珠连绵不绝,衬得霍肃说话干巴巴像个木头,霍肃被热情的东州刺史抢过几句话头,就很识相地默默坐下了。
东州刺史牟足了劲儿取悦君王,以沧海民俗传说精心排演了一出采珠女入龙宫的歌舞,帝王今晚兴致不错,靠坐在软垫,边喝酒边饶有兴致地看,阿朝陪坐了一会儿,低声说想去更衣。
帝王微微偏头,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摆一下手。
阿朝慢慢从后面退出宴席,新鲜的晚风迎面吹来,阿朝叫宫人退去,在附近的凉亭坐下。
没过一会儿,霍肃的身影出现。
时过境迁,师兄妹再次相见,都是心绪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明朝师妹…”霍肃沉默了一下,低声问:“你、你怎么样?”
“挺好的。”阿朝苦笑一声,挺坦然说:“我现在还活着,已经出乎我原来的设想了。”
霍肃一时无言,他都没想到阿朝这么大胆,敢假充一个孩子来欺骗君王。
“各地陆续传出妖魔傀骨盘踞的消息…”霍肃说起别的话题:“那些傀骨实力强悍,多以妖魔鬼祟为食,也盘踞山川灵脉,不少氏族甚至宗门暗中隐占的灵山福地损失惨重。”
阿朝终于露出笑来:“是有人来向师兄哭诉了?”
霍肃颔首,看了看她,低声说:“是很多人,师妹,很多人哀求我们讨回公道,更多原本保持中立的势力愿意全然倒戈向我们,拱卫昆仑,复活大师伯,改朝换代,杀君王。”
阿朝还在笑,那笑容渐渐凉下来。
“师尊只是年纪大了,更宽容仁德,可从不是心慈手软。”阿朝轻声说:“他们是太小看师尊了,还是太小看我们了。”
霍肃沉沉叹一声,半响才说:“君王年轻,却有铁腕,一刀见血,敢换天地,他有雄主的气魄,我们都远不如他。”
阿朝一时哑然,天命选择的主人,又怎么会错呢?
如果褚无咎不返祖成妖,如果他不入魔,如果他能永远保持着为人的冷静和理智,他又怎么不是能开山吞海的英明雄主。
“……”她突然说:“等师尊回来,接手大局,我就拉褚无咎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霍肃迟疑看着她:“他…会愿意?”
“他已经是这个样子,再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还真叫这天下将来被他哪天发疯折腾完蛋吗。”阿朝顿了顿,说:“我会说服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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