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吹干了她后颈的汗水,下一刻却只觉手腕一紧——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股大力带到了地上。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高亢嘶嚎,八荒将她护在身后。她一抬头,却只见月夜下一个毛茸茸的黑影正在不远处,朝她咧开了森森白牙。
树影之间,一片黑暗之中,竟然凭空有些重重绿光闪烁,像是鬼火幽幽。
是野狼!
一击偷袭不成,领头的公狼出一声嘶嚎,狼群顺势高吟,尖锐的声音随着夜风在丛林中穿梭,拂过龙四海的后颈,引起她寒毛战栗。
八荒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殿下,臣失礼。”
下一刻,龙四海眼前一晃,再回神,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搂紧我!”他低声嘱咐道,话音未落,忽然向左边躲闪而去,避开了野狼的又一次攻击。
龙四海在他温热的怀里只听耳边风声呼啸,旋即“叮”的一声,似是利剑出鞘。
她像是在藏于飞鸟温暖的腹中,随着八荒的身影在空中翻滚飞跃,耳边是一阵阵的风声夹杂着狼群凄厉的哀嚎。浓烈的血腥气在林中弥漫开来,她鼻尖抵着他的胸腔,嗅到他身上草木香气和着汗水和血腥味,在这深林之中,诡异而旖旎。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狼群的嘶吼声变得越地小,八荒在林中游移的度也渐渐变慢。
眨眼之间,十几只狼组成的族群便只剩下了最后两只未成年的幼崽。眼看着全族的同伴都倒在了男人冰冷的刀刃之下,两只狼的尾巴紧张地立成两条直的线,冲着同伴的尸体出两声凄凉的呜咽,旋即转头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听见耳畔风声渐止,龙四海从八荒怀里抬起头,却被他下巴轻轻抵住。
“脏,别看。”
他声音轻而低沉,龙四海颇为乖顺地俯下了头。她想起幼时遭遇刺客的时候。八荒也如今日,捂住她的眼睛,不许她看这眼前血腥肮脏。
他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孩子,战场上尸山血海,她一早便瞧了个清楚。
然而听见他声音温柔,她还是不自觉地听了他的话,没有反驳,任由他搂着自己,一步步地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山林。
山风阵阵,八荒搂着她不知在树丛里走了多久,鼻尖的血腥气渐渐消失,龙四海担心他走得吃力,提议道:“放我下来吧。”
八荒搂着她的手一僵,却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夜风呼号中,龙四海听他声音轻颤:“殿下,前面路陡,再让臣抱一会儿,可好?”
这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隐忍而克制,她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缩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找了借口:就一会儿,最后一会儿……过了今夜,这个怀抱便再不是她的了。
月光幽幽,八荒抱着她走得很稳。路,似乎并不陡峭,可他却走得极慢。
龙四海在熟悉而温暖的怀中渐渐睡意来袭,攥着他的衣领,听着他平和而有力的心跳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繁茂的树林渐渐被满地灌木取代,月亮终于从树影之后露出了全脸。清亮的月光缓缓地淌过龙四海熟睡的身影,又映进了八荒眼里。
他完好的那只手搂着她,受了伤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轻抚过她的丝,青丝如夜泉凉水划过他的指尖,落在了他心上。
这是他三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渴盼长夜无终结,她在他怀里,他只想要出这山林的路长些,再长些……
两人在山林中不知走了多久,月亮向西方缓缓落下,东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苍穹尽头似是用金边勾勒出了一条弧线,引着朝霞铺陈。
迎着天边的第一道朝霞,龙四海从他怀里缓缓苏醒,模模糊糊地唤他:“八荒……”
“嗯。殿下醒了?”他微笑低头看她,刚睡醒的女子,脸上还带着这一丝朦胧未醒的倦意,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些,像是把小刷子,刷过他的耳畔,带起淡淡绯红。
她搂着他的脖子感受到轻轻颠簸,忽地一下意识到,他竟然抱着她走了整夜。
“放我下来,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她搂着他的脖子,薄唇轻启。虽没言明,但她脸上关心却丝毫未作掩饰,八荒轻轻摇了摇头:“臣无碍。”
休息不过片时工夫,可他舍不得放手。
龙四海轻皱了皱眉,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忽听远处传来声声高呼。
“殿下!”
“殿下!”
在山林间搜寻了一晚上的侍卫叫破了嗓子,声音早已嘶哑,景随风一夜未睡,眼底青黑似墨,脚步却仍然快而稳健,四望山林,呼喊着龙四海。
八荒抱着龙四海的身子一怔。
还是来了。
六年一场大梦,他诚惶诚恐地怀抱着他的至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伴在她身侧,生怕行差错步分毫,这场美梦便会倏然破碎。
然而,黄粱一梦终还醒,长夜漫漫有尽时。
满地泥沼又如何能拥住那只九天金乌?
她终究还是,不要他了。
“殿下……寻你的人,到了。”
他低头看她,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清浅声音中藏着令人心颤的怅然。
龙四海听见了,却刻意将之忽略,拍了拍他的肩,道:“放我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