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讨喜,景随风食指揉了揉鼻尖,笑道:“老板娘能说会道,这生意自然是想不好都不行。”
“承都统吉言,”她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些,看了看两人,挥手道,“今日来了稀客,二位随便点,算是小女子招待的。”
闻言,龙四海刚想婉拒,却被景随风笑着按住了:“多谢老板娘好意,我们俩今日可就不客气了,将招牌小菜都来上一份!”
小镇里做生意讲究的是个人气,老板娘诚心请客,景随风也不扭捏,附在龙四海耳旁小声道:“殿下尽管吃,以后照顾这儿生意的时间还长着呢。”
不多时,一道道瓷碗装的小菜送上了桌:油焖春笋,批切羊头,辣脚仔姜,炙猪皮肉……五花八门,看得两人食指大动。
景随风为两人斟上今年的春雨酿,笑道:“今晚算是为殿下接风洗尘。”
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小镇上的人间烟火气拂过龙四海的脸颊,她只觉压在身上那些无形的重量似乎都被这一道微风吹散了,没由来地畅快起来,端起酒杯与景随风轻轻相碰。
酿的度数比陈酿低上许多,两人就着菜,一边聊天,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
逐渐地,天边夕阳彻底落进了地平线,月亮缓缓升上天空,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火亮了起来——夜市开始了。
本就不算宽阔的街道很快被各色各样的小摊子挤满,老板娘的丈夫干脆在店外支起了一口大锅,卖起了糖水。
街上人来人往,声音鼎沸。
龙四海和景随风喝到正酣,还不愿离去。
她转头看向夜市上璀璨的灯火,忽然笑了。
“我其实挺喜欢夜市的……”
“嗯?”景随风举杯的手停在嘴边,“通京康庄大街不是初一十五都有吗,我怎么也没听说过殿下微服私访?”
“呵呵……”她笑得有些憨,朝着景随风摇了摇食指,“不行,不行,八荒,八荒不喜欢……”
“他老说,那些吃食不干净……”
都是骗人的。
酒气顺着呼吸蔓延全身,龙四海的眼睛似是也被这酒气熏红,看着不远处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沙哑的声音透着得意:“现在好了,和离了……再也不用顾及他的想法了。”
“我……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景随风放下酒杯,看着不知是哭是笑的龙四海,叹了口气:“您是公主,他是驸马,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似是自嘲般的轻笑从她口中溢出:“他?他也不容易不是吗?偏巧被我看中,不得逃脱。”
景随风眨了眨眼:“不容易?若…做…我……”
他后半句话声音很小,一出口便被淹没在了滚滚人潮中。迷迷糊糊间,龙四海看着他嘴唇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啊?你说什么,夜市,夜市很吵!”
她扯着嗓子喊道,景随风却摇了摇头,凑上前在她耳边说道:“没什么,逛个夜市而已,有什么不容易的?”
说着,却是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大声道:“择日不如撞日,我陪你逛!”
他呼吸间都带着酒气,龙四海抬头,只见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她眨了眨眼,在他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清晰。
景随风弯唇一笑,旋即却是拉着她向闹市深处走去……
酥蜜食,绿豆冰……栩栩如生的吹糖人,种藤为瓜,吞火喷金的杂耍卖艺……
两人乘着醉意将整条街一一逛过,似是要将这几年间没逛过的夜市一次全都逛回来。
混迹在人海里,在这一时半刻的鼎沸声中,龙四海不再是大公主,景随风也暂时抛去了都统的头衔。两人像是多年前无忧无虑的少年少女,纵情于这人世繁华,热闹奇里,不亦乐乎。
直到月亮东沉,摆摊的小贩卖尽了摊里的吃食,狂欢了大半个晚上的人们也终于有了倦意,于是在漫天星辰的瞩目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逐渐熄灭,喧闹声旋即像是浪潮般褪去,最后只剩了月光落在石板地上,记录着片刻前的热闹。
晚风还有些凉意,给龙四海滚烫的双颊带来一丝清爽,她抬头看天,只见天边月似银勾,星河灿烂,点点繁星本是微光,凑在一起却变成了一幅震撼的画卷。
她声音喃喃:“阿风,我本来很难过的,但是现在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坏……”
景随风闻言,转头看她,却见她似是定定的望着天上的星,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忽的:“我喜欢春花,喜欢冬雪,喜欢夏风,喜欢秋阳。我喜欢的,皆不能与我独占,唯独一个八荒,我以为能将他变作我的丈夫,与我长相厮守……可我却忘了,世事皆不能强求。”
她声音略微低沉却温柔,里面似是包含了万千情绪,是怅然,是无奈,是解脱,也是放下。
“人总归不能逆天而为,即使心之所向……我今晚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正如我们沙场点兵,尽人事,知天命,生死不由己。”
“阿容……”
星光之下,她面目竟有些朦胧,似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景随风下意识地唤了她的乳名,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她,却又停在了半空。
旷野上,稀疏蝉鸣昭示着夏天的到来,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树丛,出阵阵悉索声。
两人都没看见,就在那交织纵横的枝叶深处,一身黑衣的八荒藏在树影深处,薄唇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