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随朗日,志与秋霜,那时通京最明媚的天里,是少年鲜衣怒马,笑意张扬。
他说:“北山大营会永远守望通京,而臣,会在这大营里,恒久守望着殿下您。”
当时她也笑了,拥着他的手臂,以为他们的未来真会如此,永远都如那个秋日阳光明媚,不见一丝阴霾。
可是这一切,都在六年前戛然而止。
武英王被夺兵权,作为龙风行的养子,蜀皇当时一度想要夺了景随风的都统之职。她眼看着这父子二人一夕之间全无所有,终究是没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
她在大殿前跪了三天,堪堪保住了景随风的职位。
可即使是这样,北山大营却也再不如当年。
蜀皇信不过景随风,虽说留住了他都统之职,可是看守通京的任务却逐渐偏向了一山之隔的天机卫。
这些年,北山大营的军饷年年在减,武器装备,衣服粮草,统统都是天机卫挑剩下再送过来的。通京世家想要送子弟进军队镀金,选也是天机卫,只有那些天机卫不想收的,才会被推进北山大营。
阵马风樯,悬若日月,撼守通京近三百年的北山大营,就这样在景随风的手下,如一个迟暮老者,日渐枯衰。这对一个领将来说,是何等痛心之事?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父皇。
而她对此,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一阵夜风吹拂,略过窗棂,带起桌面烛光忽明忽现。龙四海看着景随风,恍然觉他锋利的眉眼在不知不觉中越成熟内敛,与当初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似乎差了很远。
她微微一笑,“干杯。”
烛火微光映出了她眼角泛红:“今晚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好。”景随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而温柔。
两只琉璃酒杯轻碰,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
酒馆外,穹苍湿沉,天边玉轮轧露,淡淡清光周遭云雾四合。两人喝到微醺,在朦胧月色下相伴往大营走去。景随风的手随意地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声音带着些酒气沙哑:“殿下,你在大营待得可还开心?”
“当然。”龙四海想也没想地作答,转头看他,“这怕是我这六年间最快活的时候了。”
朦胧月光泄了满地,她双颊微红,唇角勾笑地仰头望着他,景随风忽然一下愣了神。
她清澈的瞳里迎着月光和他,轻巧地撬开了他的心室,那些被他死死藏在心里的情愫顷刻之间倾泻而出,盈了满目。
“殿下……”
水汽未散,暮色迷离,而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如今正在他怀里含笑看他,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离她近些,再近些……
酒气随着呼吸萦绕,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丝丝绵绵地缠在他的眼角眉梢,勾着他不断靠近。
“喵——”一声低沉的猫叫破空,转瞬间划碎了月光温柔。
龙四海被这猫叫声唤醒了神,向后退了一步,移开了目光。
“天,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她声音也有些沙哑。
景随风垂下眸子,掩下眼底淡淡失落:“嗯,回去吧。”
说着,他却是转身望向沉沉夜色下的两旁楼房,皱了皱眉。
黑夜中,一个八荒微不可察的身影立在楼房高处,冷冷地看着龙四海身边的男人,眉头紧蹙。
那个男人让主人很欢喜。
可是他,很讨厌。
第二十四章如影随形,阴魂不散
在北山大营训练一个月后,兵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休沐。龙四海收到了龙静姝的帖子,反回通京参加四公主府举办的荷花宴。
这天大晴,清早起来只见天空碧蓝如洗,远方云彩高悬,似是朵朵巨大的锦簇花团在天穹盛开。
听她起床,阿昭打了帘子进来为她洗漱,走在门口却现了两朵带着露珠的荷花和莲蓬,粉白配绿,晶莹的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
她将荷花带进了屋,好奇问它来处:“殿下,这大清早的,门口怎的有捧荷花?”
龙四海接过花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以为回了通京,便不会再收到这些小玩意儿,怎么?
究竟是谁?
北山大营也就罢了,公主府明里暗里的守卫并非摆设,这人竟然能旁若无人地在她门前留下花——
她心里忽然有个猜测……却又摇了摇头,将她抛在了脑后。
“行了,找个花瓶将它放到前厅去吧。”
粉嫩的荷花似是给了阿昭灵感,为龙四海找了一套粉绿色的裙装,糯白色桑丝腰带上用银线绣了荷花暗纹,既与宴会相称,也给龙四海沉静的身姿添了一丝夏季的活泼清凉。
天空骄阳明媚,四公主府后院的竹林郁郁葱葱。流水潺潺,清溪两旁植被繁密茂盛,远远看去深深浅浅的绿像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水墨画卷。
龙四海,龙静姝和龙明娇三姐妹在凉亭乘凉,说起了过几日北魏使臣来访之事。
龙明娇着了一袭绯衣明媚,头上的衔珠步摇随着她身躯转动不住摇摆,碎玉叮当。
她红唇微抿,声音不屑:“不过六年光景,刚刚苟延残喘得以休息,这又闹腾起来了。”
六年前龙四海大破北魏,北魏与蜀国签下了每年进贡的合约;而前两年北魏皇登基,刚刚平定国内动乱,便迫不及待地派人出访蜀国,为的便是要重签订和约,减少每年进贡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