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他轻轻推开用小木棍拼凑起来的简陋院门儿,正要出声,就见到一个须稀疏、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利落短打的精瘦老人,席地盘坐在院子里,熟练的用梭子补着一张破旧渔网。
杨戈见了老人,脸上慢慢浮起由衷的笑容。
老人见了杨戈,却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你这伢子,怎么又来了!”
老人撑着地面慢慢起身,从身旁的条凳上拿起一条灰扑扑的汗巾,又是埋怨又是心疼的迎上来:“不是叫你莫要再来了吗?俺老头一把黄土都快埋到脖子根儿了,吃得了多少、穿得了多少?有那余钱儿,攒着来日讨个婆姨、安个家多好……”
杨戈接过老人手里的汗巾,一边擦汗,一边卸下独轮车上的麻袋,神态很是放松的笑道:“瞧您说的,我一人儿,又吃得了多少、穿得了多少?”
老人听到杨戈的话,打水的动作一顿,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杨戈没理会老人悲苦的眼神,手脚麻利的将一个个沉重的麻袋扛进低矮的屋里,解开袋口,将一粒粒黄橙橙的麦粒倒进粮食桶里。
安置好粮食后,他又熟门熟路的灶屋里摸出一把都快锈没的破柴刀,在老人一声声“你莫管了”、“先歇会儿”的劝解声中,出门拖着独轮车大步离去、
直到日头开始西移时,他才推着一车堆放得整整齐齐、比他人还高出一大截的柴火,再次返回小院儿。
“这几日客栈里很忙,我今儿得早些回去,这些柴火您先烧着,半个月后我再来……”
“进村的时候张老栓和麻狗他们见着我来了,要是上门打秋风,您老别心疼粮食,给他们一点,他们要敢蹬鼻子上脸,您老也别跟他们掰扯,等我下回来再去收拾他们……”
“还是那句话,要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您就使人上路亭县悦来客栈寻我,就说我会给他们跑腿钱,不愁没人来……”
杨戈一边安置着柴火,一边絮絮叨叨的嘱咐着老人。
老人围着他不停的转悠,几次张口都没能插上话,直到杨戈快要安置完这些柴火,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住杨戈的手说道:“你先别忙活了,等等俺,俺给你看个东西!”
说完,就匆匆忙忙的往里屋钻去。
杨戈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等在原地。
不一会儿,老人就出来了,站在门内,一手藏在背后,一手向他招手,眼睛还跟做贼心虚一样的不住往院子周围张望。
杨戈见状忍不住笑道:“先说好啊,要是什么传家宝之类的宝贝,我可不要啊!”
老人瞪着眼,又有些急切的向他招手:“莫胡扯,快过来!”
杨戈一头雾水的拍着手凑了过去。
老人在确定院子周围没有人以后,才神神秘秘的将背后的物件拿了出来……却是一个拳头大、不知裹了多少层的布包。
杨戈疑惑的看了老人一眼,再低头看这个布包。
老人小心的一层层掀开布包,一缕阳光从屋檐斜进来,反射起一缕黄橙橙的金光,晃花了杨戈的眼。
“这是……”
杨戈蓦地瞪大了双眼,眼眶里一下子升腾起大量水雾。
老人解开最后一层布料,露出中间包裹着的两个物件。
一串社会气息颇浓、少说也有二两重的纯金项链,项链中间还缀着一个佛像吊坠。
一个包括着层层水锈、仿佛经过无数岁月摧残的……卡西欧大泥王表盘。
看着这两个物件,杨戈愣了一秒,回过神来猛地一把接过布包,死死的捂在了心口,眼泪夺眶而出。
这条项链,是他三十三岁那年,他母亲送他的生日礼物,说他八字轻、身弱,戴点贵金属能压身。
这块手表,是他三十四岁那年,女友送他的生日礼物,希望他无论野到哪里,都能记得早些回家。
可惜……
金佛项链,没能压住他的身。
大泥王手表,也指不出回家的路。
老人见了他的模样,如释重负的轻出了一口气,轻叹道:“俺就知道,这肯定是你的物件。”
杨戈淌着泪,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握住老人粗糙干瘦的大手,嘶声道:“您…您不要命了!”
那片回水,他后来去过很多次,都没寻到这两件东西。
可以想象,这位走路都要拄拐的老人,为了帮他寻回这两个物件,在那片回水里反反复复的钻了多少回!
老人却是得意的呲起一口稀拉拉的牙齿,“嘿嘿”的笑道:“俺拜了大半辈子的龙王爷,那下水就跟回家一样!”
顿了顿,他又有些遗憾的摇头道:“可惜还是没寻到你说的那个比马车还大的铁盒子,兴许是太大被暗流给冲走了……”
杨戈连连摆手,想说“不用寻了”,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老人叹了一口气,一手替他顺着背心,一手扶着他,坐了下来。
恰巧就坐在了……破渔网旁边。
看到破渔网,老人想起了什么,顺着杨戈的背心轻声问道:“伢子,你如今还想死吗?”
感应到老人的目光,杨戈也偏过头看了一眼身畔的破渔网。
八个月前,老人就是用这张破渔网,将他从汴河里捞起来的……两次!
他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摇了摇头,嘶哑的道:“我不想死了。”
只是还没想好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