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将近三十年的生命里,他过的最为安心的这短短数年的平静生活,从此怕是要被打破,一去再也不能复返了。
他交待完事情后,当夜便动身上路,终于在今日赶到了。
然而,他还是迟了。
承天门外,他遇到了陆续出来的参加完典礼的旧日同僚们。在一片或惊喜,或惊诧的目光注视里,刘九韶向他奔来。
刘九韶以为他是受召入京来参加万寿典礼的,为他迟来一步而深深惋惜,告诉他说,就在方才,皇帝竟然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童,一道现身在了午门城楼之上,据说那孩子,是皇帝年轻时就藩云南所生的龙子之孙。显然,皇帝这是有意要将那孩子立为皇储了。
裴右安面带微微笑容,与刘九韶以及那些上来的旧日同僚们略微寒暄几句,借故分开后,掉头便闯入皇宫,直到被侍卫拦截在了这道二门之下。
远处的甬道之上,一个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没跑到近前,便大声喊道:“万岁召裴大人觐见——”
裴右安蓦然睁开眼睛,推开了还拦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大汉将军,迈步朝里,大步而去。
……
嘉芙安顿好了儿子,自己躺在了他的外面,闭着眼睛,想着裴右安。
算着时日,他应当早回了素叶城,想必此刻,已是知道了自己和慈儿的消息,只是不知他何时会赶到京城。
皇帝一意孤行,还是将儿子推到了天下人的面前,等裴右安赶到,知道了发生的事情,还不知道两人会发生何等的冲突。
嘉芙想到裴右安可能会有的怒气,眼前又浮现出昨夜皇帝晕厥吐血的一幕,心情纷乱,又如何睡的着?正辗转思量,忽听到外头传来崔银水小心翼翼轻唤自己的声音,便下床走了出去。
“夫人,干爹叫我告你一声,说裴大人方才到了,入了宫,这会儿往万岁那边去了……”
崔银水躬着身,面带焦色,却又小心翼翼,吞吞吐吐。
嘉芙一愣,没想到裴右安这么快,竟然就已赶到!
李元贵打发崔银水来传话的目的,嘉芙自然明白。
这个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定也是担心这俩父子会再起一场冲突,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这才叫自己过去,大约是盼着盛怒下的裴右安见到她后,能消下些怒气,不至于冲撞皇帝太过。
嘉芙不满皇帝的一意孤行,亦有些无法理解皇帝的一意孤行。
倘若说他是因了皇位无人继承,那么当初刚废萧胤棠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幸后宫生子嗣,但多年以来,后宫竟无一后妃有所动静,也是匪夷所思。
退一万步说,即便无所出,亦可过继宗室子弟立为储君,此亦合乎天理人情。
但他明知裴右安不愿,却还偏偏如此行事!
事情既已发生了,她自也不愿看到裴右安和皇帝再如从前那般正面冲突。就算不考虑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这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嘉芙叫崔银水看着慈儿,在一宫人引路之下,匆匆赶了过去。
裴右安入了面前这座已阔别数载的宫殿,大步行至御座之前,停在了那里,身影一动不动。
萧列正襟危坐,上下打量了眼裴右安,最后慢慢抬起视线,盯着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外放几年,竟连面君的规矩也忘了,要不要朕叫礼部派人再教你?”
裴右安慢慢地下跪,朝着前方的皇帝行叩首之礼:“裴右安叩见皇帝陛下。”一字一句,如发自肺腑胸臆的最深深处。
萧列淡淡道:“平身吧。”
裴右安起身:“我这趟入京,无他,为带回我妻儿。请万岁将人叫来,我带她母子出宫,便立即回往关外。”
皇帝道:“你的妻,你可带走。裴翊渊,朕要留下。”
裴右安注视着神色漠然的皇帝,眼底渐渐凝出隐忍着的怒气,咬牙道:“他姓裴,非萧,我为其父,其为我子!万岁如此行事,将一三岁稚童带上午门城楼,可有问过我的意思?”
“右安,当初你私放萧彧,你可有问过朕的意思?”
皇帝冷冷反诘。
“你不认朕为父便罢,朕也无意再勉强于你。你把慈儿留下给朕,从今往后,朕与你便只是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