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静静站在那,不抽烟也不干什么,享受重逢后片刻的宁静。没有吵闹的车马喧哗,没有故作亲切的闲聊,没有其他的任何人。
“你倒被他管得严。”
邵群先开口了,指的是今晚一系列的事。虽然他俩的相处还是那样,赵锦辛撒两句娇黎朔就扛不住了,一副被吃的死死的样子,但他看得出来,分明是赵锦辛时刻注意着黎朔的情绪,丝毫不越红线,黎朔金口一开,他就跟听到圣旨似的。
赵锦辛低低地笑:“干嘛,你嫉妒呀。你不也一样得听……”
“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邵群打断,一时间愕然望去。但男人的神情在夜幕里模糊不清,他根本无从分析邵群这一个字背后所隐含的意义。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赵锦辛只感到胸口无比滞涩,被不知名的情绪堵得死死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开口,无法像从前一般,随口开着不走心的玩笑,打岔揭过这一茬。
“我的确嫉妒,锦辛。”
“这两年我们依旧在联系,没闹过别扭,也没吵过架,但我就是感觉怎么都不对……我,算了,你当我发酒疯吧。”
邵群有些痛苦地搓了把脸,没人能告诉他这样的情绪是否正常,又代表着什么,他对黎朔的恶劣态度持续了几年,只有他自己知道最根本的原因。
“邵群。”
他抬起头,赵锦辛的眼神像结了霜,冷得可怖。他听见对方一字一句,语气平缓地发问。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的这些话?”
那天不欢而散后,两人虽还维持着联系,但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某个话题。他们不再提及外出约会,平常见面也尽量避免单独相处,就这样若无其事地、按部就班地回归了日常生活。
如果不这样做,还能如何呢?
无论是邵群还是赵锦辛,都已经不是小孩了。邵群早过了三十,赵锦辛的岁数也眼瞅着要奔三了。他们年轻时荒唐放纵,有意无意地错过了彼此的真心,后来遇到自以为对的人,一时求而不得便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动静,求爱的过程中历尽千辛万苦,到最后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家庭美满,现在难道要因为一丝不该出现的欲念就舍弃一切吗?
他不会的,我也不会。赵锦辛笃定地想,一次次地想,反复地想。他像是能够从这样的否定中找到力气,从而将那颗雀跃着想奔向邵群的心,死死地按在胸腔深处。
他这阵子常常出神,回想那时在慌乱中,自己本能地收敛起所有情绪,以冰冷的假面作掩饰,不想暴露任何可能被捕捉到的破绽,然而那脱口而出的问句本身,就是无需多言的铁证。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的这些话?”
什么身份。是哥哥,是情夫,是主人,还是说,他想跳出以往的所有,只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暗恋者,可以光明正大地嫉妒他与法定伴侣的亲密,可以堂而皇之地使些恶劣的手段以图离间两人,可以站在阳光下,坦然地对他倾诉爱欲。
赵锦辛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发散地猜测着,因为邵群并没有给出回答,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小阳台——他们看似亲密如常却远隔十万八千里的相处模式自此伊始。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话自己,大概只是那句莫名其妙的斥责让邵群生气了而已,等过了风头再去找他,他们俩就还能恢复如初。这次邵群甚至还在遵守先前给出的承诺,没有跟他冷战。
到时候,邵群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他已经站在旁边,对方眼里却只有笑得软软的李程秀。即使他知道自己只要流露出一点不满,邵群就还会过来耐心十足地哄他,但他清楚那只会是来自兄长的怜惜宠爱,而非他所图的那份炽热情感。因此他并不想将错就错、自欺欺人。
有时他会想起,之前在深圳时曾听过邵群公司的职员吐槽李程秀,说他学历不高、能力不足,明明就是个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却高傲得连同事关系都不理睬,总是踩着点上班,提前收拾下班,不见得工作多认真,倒把小孩的照片挂了一桌子。这样的胡编乱造,他直面碰上了还会似笑非笑地敲打一番,暗地里听见了,就左耳进右耳出,放纵一下自己阴暗的心思。
李程秀确实配不上他哥。或者说,他们俩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李程秀应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平静的生活,邵群则该一辈子都是那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而非现在这样,一个被强行折断了羽翼、剥夺了选择的权力,最后再被押上既定的生活轨道,成了老邵家的终身保姆;一个像是被坎坷起伏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张狂的性格被迫温和了,原本耀眼的人也就要泯然大众了。
而这样看似南辕北辙的两人竟然因为血缘关系结合在一起——他的小侄子邵正,一个并非邵家血脉的孩子,真正确认这个消息还得感谢邵群,先前还以为只是捕风捉影,随后那点侥幸便被他哥亲口粉碎。
真是他妈的想起来就火大啊。
“锦辛?”
他漫天乱飞的思绪被打断,看清来人后本能地弯起眼,站起来紧紧地拥住对方,还一副依赖十足的模样一个劲儿往颈窝里蹭。
“黎叔叔怎么来啦?我刚才还在想你呢,办公地点离太远了就是不好……”
他熟练得很,那些撒娇卖痴的甜腻情话几乎是信手拈来,再加上一对泛着水光、委屈可怜的漂亮桃花眸,几乎无人能抵抗。
黎朔也不例外,他揶揄着笑问这小坏蛋在想些什么坏事,又坦言是自己想锦辛了,惹得赵锦辛一冲动就要在办公室乱来,好险被他阻止了。
只是赵锦辛糊弄完这一茬,黎朔那敏感谨慎的疑心就又浮了起来。刚刚赵锦辛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泪,真是在想自己吗?
邵群好过吗?个屁。
他像个胆小鬼一样灰溜溜地逃离了赵锦辛的诘问,不敢去看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却数次在夜半时分惊醒,久久注视着与赵锦辛的消息界面,盯到两眼通红,仍连发送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身旁的李程秀被光线惊扰,第二十七小节。”
他俩各自沉默了会儿,还是赵锦辛先笑了出来,他问,你怎么还看那个。
邵群没回怼说你不也看了,只是万分眷恋地轻抚过弟弟柔软的发,回答他。
“有时候会希望,真有上天保佑。”
赵锦辛半天才又接话,声音有些哽咽,刻意地带了些笑,说外国神不管中国人。
三个月的时间很短暂,但也足够长。赵锦辛似乎没给出明确的答案,但他其实已经给了。
他听说邵群又发疯,跟家里说要跟李程秀离婚,孩子都快三岁了还闹这一出,把邵将军气得掏出家法狠揍了一顿,三个姐姐都拦不住。
他听说邵群在老爷子书房长跪一夜,终究还是离婚成功了,奇怪的是向来重视血脉传承的邵家,竟允许李程秀带着邵正离开。与此同出的传言是,二姐邵琳回京后频繁带着孩子出入邵宅。
他听说李程秀离婚后回到深圳,虽然最初碰壁几次,但这些阻碍很快被人为清除,找到工作后安心养着孩子,过得还算不错。
他听黎朔说着,眼神落不到实处。回来的这几个月,他从未跟邵群发过一条消息,邵群也仿佛跟他约好了似的,一系列事儿都没跟他透过底,办得断情绝义,不留下任何后悔的机会。
“黎叔叔,”他换了只手撑脸,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韩飞叶不适合你。”
“那个什么教授家的,也不适合你。”
他一连否定了几个人,抬头真正跟黎朔对视,却奇异地没在那双琥珀色的眸中看到愤怒、悲痛或失望,诸如此类的情绪,一干没有,反而带着一种释然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