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夏萝青涉世未深,在夏家的生活经验疏浅,连厨子都比她懂得察言观色,她和殷桥如果连情人都算不上,却自诩能穿透他的皮相,以她异于常人的标准衡量,认定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是自视甚高的普通人,难道那不是一种偏见?他没必要为了她的偏见质疑自我。
殷桥把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无法把定别人的眼光。那阵子办公大楼的气氛不太寻常,总觉得擦身而过的人不经意间多瞄了他一眼;他习于受瞩目,可以略过不理会,但若饭局对象不时拿他打趣,高层开会时意有所指,就无法再淡然处之了。困惑地旁敲侧击问起秘书,他才获知,餐厅泼酒事件已上了绯闻八卦版,新闻版面不大,毕竟刘佳恩沉寂舞台一段时间,不具新闻热度,但加油添醋的内容足以危及他濒临崩塌的形象,重点不在于是否造成街头巷议,而是可能触动董事会的敏感神经。
他父亲紧急召唤他回家一趟,父子在书房静对而坐,他父亲修为深,情绪尚能抑制,可眉心紧拧,显然无法将这件事等闲视之。
「我可以让律师对外说明始乱终弃是刘小姐设的局,纯粹是她个人无法接受分手的事实而捏造事端,但要如何让外人相信你们分手已久,现在也有良配,并未私生活不检?」他父亲打破沉默。
「刘佳恩指证的任何事都没有证据。」
「外人只会捕风捉影,我担心的是原先替你打点好的位置就这样无疾而终了。你大伯属意的是和你同期进部门的陈士敏你不是不知道,这下可给他解套了。」
「刘佳恩的事我保证这个月就解决,至于婚事不能说风就是雨。」
「那晚和你一起吃饭的女孩就是你所谓无关紧要的那一个?」
「唔。」
「她是打哪来的?」
「——夏翰青的小妹。」
「夏至善的女儿?」他父亲扶了扶镜框,极为讶异,「芷青还是丹青?我记得其中一个订了婚不是吗?」
「是萝青。」
「萝青?没听说有这个女儿。」
「她是夏翰青的亲妹妹,不是这个夏太太所出。」
「这样啊。」他父亲领会得极快,垂眉敛目了一会,掀眼道:[你喜欢她?
「别逗了!」殷桥笑。
他父亲两眼忽现厉光,「是你逗我还是我逗你?」
少有的严厉语气让殷桥凝敛起笑意,他端坐身子答覆:「谈不上喜不喜欢,常见面倒是真的。」
「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要是真不喜欢,别说吃饭,让你多看一眼都嫌烦。」
「人家可没喜欢我。」
「那就想办法,这不是你的强项吗?」语气不单加重,还夹带不曾有过的讽意。接着托起下巴盘算起来,「嗯,夏家当然可以,夏至善不会亏待他女儿的。」
可以二字有多重意涵,唯一不包含的是感情的成分。
「爸,您是不是跳太快了一点?」殷桥啼笑皆非。
「如果你可以摆平你大伯那一边的意见,如果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对象,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你好自为之。」他父亲恢复了持重的模样,抛出来的结论却像是朝他掷了沉重的大石块,无法只闪躲不接招。
他父亲前脚一走,他母亲即时靠过来。「有空带人家回来坐坐吧。真奇怪,前几天才和夏太太见了面,她怎么提都没提这个女儿?」
他没搭腔。
因为夏家没有任何人看好夏萝青觅得贵婿的能耐,夏萝青更无意建立任何战功,若唐突提及,两家岂不尴尬?
但和一个对自己有偏见的女人谈论婚嫁不啻是个挑战,此刻他能找得到接下这项挑战的理由只有一项——与爱无涉,夏萝青吸引他,就像险地纵走对他的吸引力一样。
长考了几日,他特地找了一天送还夏萝青的衣物。
这次夏萝青坚持不让他上楼,她站在公寓门口探头探脑,神情警戒,殷桥没好气道:「别担心,不会有狗仔记者跟拍,上次是餐厅员工爆料才上了新闻。」
「认识你真麻烦。」她关上门咕哝了一句。
殷桥忍耐地闭了闭眼,发现她不太对劲,「你又去上工了?」她左侧腮帮子有两道泥印,全身上下不修边幅,头发似覆了一层薄灰失去亮度。
「唔,刚回来,饿死了。」她颓垂着肩,抚着肚子。
「那好,一起去吃饭吧。」
「不用了,不用了。」她摇头摆手,像只惊弓之鸟。
「瞧你吓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拜托你别害我,幸好那个爆料的人只拍到侧面,我朋友才没认出我。」她重新按开门锁,下逐客令:「我不想又变成靶子,你还是回去吧。」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别单独见面了?」
她歪着头想了一下,一脸凝重。「最好是这样。」
最好是这样。她就这么直率地甩出这句话,难道之前两人的频繁相处并未累积出一丝值得她珍视的情谊?他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他面色一沉,俯瞪着她,往前逼近。她不明所以,为了保持安全距离,他往前移步她便后退,直到她背抵水泥墙,进退不得,他的胸膛几乎要触及她的身躯,她急得腾出手掌抵住他的挨近,「你干嘛?站远点说话!」
站远点说话。只有她敢让他吃这个排头!
他充耳不闻,右手陡然紧捏住她下巴,迫使她面对他;她倒抽一口气,僵住不动,他见状哂笑,沉声道:「你怎么老把我当瘟神?知道莫非定律吗?你越担心的事就越有可能发生,所以,最好别想躲开我,以后我们有的是单独见面的机会,早点习惯,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