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沉叹一口气,眼神飘忽,语气渺茫,“……只是我从来没想过……杀我的竟然会是姚钱……大概,她也是走上了绝境……一个被我逼着成为了杀手的保护者……”庄扬摁在笑老板胸腹上的枕巾已经被血染得湿红,他皱紧眉头,问道:“为什么不求救?”笑老板的这家小杂货铺开在市区街巷角落里已经十多年了,寻常街坊也不过来买点针线钮扣钉子杀虫药,谁也不知道,成天锁在这阴暗店铺后头的老男人,会是这座城市地下角落里最有名气的黑暗组织的狼王。庄扬心底里明白,一个重伤未愈的姚钱怎么可能斗得过笑老板,就算她真有那个实力,在这个机关重重的杂货铺里,笑老板任何一个动作,都能招来组织里最顶尖的杀手老师。姚钱根本不可能赢,除非是笑老板故意要输。甚至,他是故意要死。你看他即使将死,即使有一百个求救的机会,他都选择了放弃。任身体里的血液流光,他也只是静静躺着,没有求救,没有呐喊,甚至没有抗议。他在等死,好像已经等了许多年。笑老板年老浑浊的眼珠子在发黄充血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最后盯向庄扬,半晌,他的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有些释然,又有些阴诡,“……因为……没什么好活的了……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继承者了啊……”“……你……”庄扬表情顿时僵硬,他盯着笑老板的眼从最开始的不可思议到后来的倍受打击,再到往后的难以谅解,全被濒死的笑老板看在眼里。笑老板抽动着肩膀的肌肉低低笑出声,但是他没笑几下,就因为身体里肆意流窜的血而呛得自己气息全乱,他好不容易抚平自己的心绪,这才用另一侧手有气无力地覆上庄扬的手,说道:“……我说过,你想要的自由,终究不是你想拿走,便拿得走的……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庄扬……你永远都只是十几年前我在火车站边上捡回来的那个小男孩,你到底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人,可是恰恰是你这样的脾性……反倒培养出了一个超出我想象的人……姚钱那孩子会成为你这一辈子的不自由,你逃脱不开的……”“……不要再说了……”庄扬愤恨地握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不要再说了,否则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忍得住不在你伤口上继续捅刀,我会忍不住想杀你。”“哈哈……咳咳咳!”这大概是笑老板最后一次狂放不羁地笑了,“你不会杀我!白实吾也不会杀我!咳咳咳!咳咳!”他笑得元气大伤,新一轮的血疯狂往外涌,等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的神情复如死灰,他的手蓦地紧抓住庄扬的手腕,拼尽全部力气咬牙切齿道:“白实吾不会放过姚钱的,你们别让他找到她,起码这两年,别让他找到她!”话刚说完,笑老板再无力气,他的手忽的松开,整个人瘫在床上,双目圆瞪,再没了气息。庄扬伸手抚过他的眼,想要让他瞑目,他却死死瞪着双眼,坚定地不愿闭目。“贾乐。”庄扬抓过床上仅剩下的一块干净枕巾,轻轻盖在笑老板脸上,“别哭了。”贾乐泪流满面,不住地用手擦眼睛。“别哭了……”庄扬握住笑老板胸口上的匕首,突地一声,将那把沾血的凶器拔了出来,“给几个老师打电话,告诉他们笑老板已经死了。”“嗯。”贾乐点点头,正要打电话,忽然想起一件事,哭着问道:“……白实吾呢?我们要怎么和他说?如果让他知道笑老板死在姚钱手下……”“什么都不用说。”庄扬紧紧攥住匕首,神情漠然道:“他只需要知道,笑老板临终前选了他当组织继承人,就行了。”“可是这哪里瞒得过?”贾乐哭道:“到底是谁杀了笑老板,他总是会问的啊……”庄扬用自己的衣服反复擦拭匕首刀柄,等把上面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擦干净后,他才重新握紧匕首,然后下定决心一般,用力插进已经死去的笑老板身体。还是胸口的位置,只是这一次,他准确地插进了心脏。贾乐吓得后退一步,和呆若木鸡的向羽撞在一处。庄扬松开手,五指僵硬地隔空抓了抓,这才挺直腰,面无表情道:“不用瞒,你只要告诉他,杀笑老板的人,是我。”作者有话要说:继承人这个事,真的是很复杂。☆、庄扬身上沾了血,他走到向羽身前的时候,脑袋低垂,神情黯然。幽暗狭窄的小房间里,向羽像过去无数次般,仰起脑袋看向庄扬,她的眼角有些湿,这让她眼里的庄扬连带着朦胧起来。“向羽,我没想到……”庄扬盯着向羽,低沉说道:“……这一切。”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庄扬也对向羽说过这句话,但是那时,他是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说出的这句话,不似此刻,似乎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剥夺了的无力与苍凉。向羽主动握住庄扬的手,轻轻摇头,“没事的,没事的,不管怎么样,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无论去到哪里,我们始终在一起。”庄扬深深看了向羽几眼,拉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用力地握了握。向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又要落下泪来,可她到底忍住了。尽管她和庄扬不是认识相伴最久的,但是这短短几个月里,他们一同经历过的事情,却是他们这一生所能经历的最高点与最低值,除了不要让这个人离开自己,她已经没有什么祈求了。父亲的病逝,真真的死亡,王阿姨的自杀,孙奶奶的背叛。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已经结束了。剩下的路,就由她来陪庄扬走过。庄扬拉着向羽走出灰布帘子隔开的死亡小屋,两个人相携跨过杂货铺门口的木制门槛,在明亮的巷子路上,见到了一个等候多时的女人。女人衣着华贵,她戴着副几乎遮去半张脸的太阳眼镜,梳的整整齐齐的半白发髻被挽在脑后,□出来的下巴与脖颈有着掩盖不住的松弛的皮肤,这让她看上去既年轻又苍老,既强势又脆弱。庄扬一见到这个老女人便怔在原地,半晌才古怪地唤道:“……太太。”被唤作太太的老女人并没有走上前,她站在原地,双臂自然优雅地交叠在身前,浅笑道:“庄扬,你没想过会再见到我吗?否则你怎么会这么惊讶?”庄扬皱眉道:“我没有这样想,你是老主顾,回头客也是有的。”向羽明白了眼前女人的身份,却不明白她的来意,便乖乖顺顺地站在一侧,没有出声。老女人却忽然转向向羽,打量了她片刻,笑问道:“你一定就是向羽吧。”向羽虽然惊讶,但也点点头,大方应道:“我是向羽。”老女人笑道:“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庄扬他们以前的客人,在一次任务里,他们的人为我牺牲了性命,尽管保镖和主顾本来就是场明码标价的生意,但我还是觉得我有义务为那个年轻的女孩做点什么。”向羽不明白过去的事情,庄扬转头对她简单解释道:“我们老五在救她的时候,死了。”向羽心头一跳,忙点了下头。老女人听到庄扬的话,喟叹道:“是啊,我还记得你们喊她老五。”她的叹息不过一瞬间,鼻梁到下巴的线条马上又清高疏远起来,她接着说道:“那女孩临死前心心念念要你们离开组织,这几年就算我有心帮忙,但毕竟这是你们的组内事务,我也不好插手,因此我从来没有露过面,但是就在刚才,有个人联系上我,向我开了口。”庄扬立即明白过来,他急忙问道:“那个人是姚钱吗?她现在在哪?”“如果你一个小时前问我她在哪,我还能回答你,但是现在,全世界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哪了。”老女人说道。庄扬皱眉,“什么意思?”老女人从手臂挎着的皮包里抽出两份文件袋,说道:“这是两个崭新的身份,里面有你们生活在这个国家所需要的一切材料,就连护照和主要签证也都替你们办好了,不管你们想去哪里,现在就可以出发。”庄扬盯着那两个文件袋,问道:“姚钱从你这里拿了这些东西,然后离开了吗?”老女人点头道:“崭新的身份,完全没有案底的清白记录,加上她这些年卖命换来的钱,不管她去哪,她都可以活得很好。”她停了一下,强调道:“在这几个袋子里,你们就只是普通人,清清白白的普通人,和组织,和过去的这些事,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普通人。”她给出的这些条件实在太过诱人,甚至就是庄扬现在迫切需要的,但他并没有马上接受,而是冷静问道:“你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小时里准备好所有这些?”老女人嗤笑道:“当然不可能,从你们老五死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准备这些材料了,材料的内容随时更新,就为了以防万一。谁知道你们的人一个个减少,我替你们留下的这最后一条后路,到现在,”她用手扬了扬手里轻轻薄薄的两个袋子,冷笑道:“只剩下你们三个。哦,里头还有一个半生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