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抬头的原因，苏轻触碰到胡不归那双显得特别柔和的眼神，心里悠忽颤了一下，像是被人用棉花球远远地丢了一下砸中了似的，软绵绵地不着力，不疼也不痒，波纹却一圈一圈地荡漾了出去。苏轻脑子很混乱地飞快地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ldo;不疼。&rdo;胡不归还以为他这是不喜欢别人碰，就慢慢地垂下眼，站了起来，两人沉默了一会，气氛有些尴尬起来，过了好一会，胡不归才说：&ldo;我昨天在悬崖上说的话，你要是不爱听，当没听见也行。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rdo;苏轻就觉得更过意不去了，于是一冲动，很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ldo;我听见了。&rdo;胡不归就抬起眼看着他，一双眼睛黑黑沉沉的，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来，好像很紧张，自动要握成一个拳头似的。苏轻张张嘴，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偏偏这位御用外交官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莫名其妙地哑口无言起来。这时，他手里一沉，苏轻一怔，发现原来是肥兔子醒了，正扑腾着悬空的四肢玩命挣扎，他下意识地劈手成刀，一个手刀下去，兔子又不动了，这回也不知道是晕了还是直接被他拍死了。&ldo;我听见了，那个……谢谢你。&rdo;胡不归于是也跟着他沉默了，因为完全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也想不出该怎么回应这句话，苏轻就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胡不归的表情空白之余有些纠结，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ldo;不用客气。&rdo;一阵小寒风飘过，估计要是肥兔兄泉下有知，也会跟着抽一下的。晚上的篝火晚会倒是十分有滋有味，st培训班虽然不管饭，但还是没有抠门到家‐‐起码给他们提供了调料，当然，作为回报，他们也派了钟石梁来蹭饭。烧烤是个考验耐心的活，尤其在半熟不熟，香味开始四散的时候，胡不归一门心思地蹲在火堆前，极专注地烤着开始慢慢冒出油来的兔子，其他几个人不管男女，都一脸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围着他蹲成一圈，随时准备扑上来开抢。就在胡队一声&ldo;好了&rdo;话音才落，一群人就同时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抢成一团。胡不归迅捷地从包围圈里撤出来，拎了两条兔腿，自然而然地把烤得最好的那条递给左手边的苏轻：&ldo;你尝尝。&rdo;薛小璐蹭得鼻尖都黑了，也不忘睁着一双随时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眼睛，大声起哄说：&ldo;胡队，我怎么没有！&rdo;陆青柏说：&ldo;哼哼哼，薛小璐同志，等你挖出来的菜都不那么营养不良的时候再说这话‐‐胡队，我怎么没有？&rdo;胡不归看了他一眼，又坦率又正直地说：&ldo;不想给你。&rdo;陆青柏捂胸口倒地。这时忽然旁边伸过一只手，拿着一个小刷子，飞快地在胡不归手里的兔肉上刷了几下，金灿灿的皮肉上就多了薄薄的一层蜂蜜，胡不归偏头看苏轻，只见苏轻偷偷拿出一个小罐子，做贼似的说：&ldo;蜂蜜，食堂大爷那骗来的。&rdo;此人真是走到哪骗到哪，老虎屁股上也要揩点油。胡不归带着复杂的心情一口咬下去，吃了一嘴又甜又香又烫，默不作声地帮他销了赃。闹哄哄连抢带玩地吃了一顿饭，钟石梁欣慰地看到刚来的时候还沉默得什么一样的一群人，终于算是破了冰。于是在大家坐在火堆旁边消化食的时候，钟石梁就变戏法似的从一个大麻袋里拎出了一堆合金仪器，在常逗看初恋情人一样热辣的目光的注视下，摆摊在了地上，然后连上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把屏幕转过去面朝着归零队的众人，像个大尾巴狼一样地说：&ldo;烧烤稍微有点油腻，我们来一点小活动，帮助大家消化消化。&rdo;镜像钟石梁此言一出口，难得坐没坐相的众人立刻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消化不良了。钟石梁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低迷的人气一样，笑呵呵地摸出一个对讲机：&ldo;寇医生，小寇，你到了么？&rdo;&ldo;来了来了。&rdo;第二声&ldo;来了&rdo;有点重音，陆医生难得看见一个同行，就坐直了张望过去，看见一个青年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这位寇医生很瘦，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根移动的竹騀，在风中险象环生地摇曳，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胳膊底下还夹着一个非常复古的小挎包。&ldo;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外地出诊，刚接到培训基地的通知赶过来的。&rdo;钟石梁指着他介绍说：&ldo;这位是咱们基地特别外聘的专家，寇桐医生。&rdo;寇桐就非常有亲和力地笑了起来，这个年轻人长得不能说有多出色，但五官看起来特别干净，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四下里忽然就春暖花开了一样，整个人都闪着圣父似的扑腾着翅膀头顶圆环的光芒。实在是第一次见面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品种‐‐尤其是他和钟石梁坐在一起的时候。然后就听见钟石梁继续说：&ldo;多频变维空间的建造，就是寇医生参与设计的。&rdo;众人：&ldo;……&rdo;寇医生发现大家表情都很僵硬，也不以为意，从复古包里捞出了一条线，一端接在钟石梁的笔记本电脑上，另一端舀出来捧在手里，众人眼珠立刻掉了一地‐‐笑得招财猫一样春风满面的寇医生手里捧得分明是个毛茸茸的球！薛小璐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ldo;这是……基地派出来卖萌的么？&rdo;寇医生就把毛球递到了她手里，薛小璐触及到对方温润的目光，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双手接过来，像捧着个东海明珠似的把毛球捧在手上。笔记本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坐标，上面有两条线，一条上下浮动的红线，和一条基本不怎么活动的白线。陆青柏&ldo;啊&rdo;了一声：&ldo;这个是镜像投影仪，我知道，你是丁氏主义学派的心理专家么？&rdo;寇桐微微低下头，他的眉特别修长，低头的时候就有那么一点宁静致远的感觉：&ldo;只是个游医，给大家做个简单的镜像鉴定。&rdo;寇桐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翻到薛小璐那一页，对照着相片看了看她，然后轻声细语地安慰说：&ldo;不要紧张，只是通过情感模拟，做一个简单的测试，跟着我的指令走就行，深吸一口气，放松。&rdo;薛小璐险些泪牛满面，心想同样是白大褂，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寇桐就那么像救死扶伤的活菩萨，陆青柏就那么像尸体解剖的活夜叉。寇桐说：&ldo;请大家保持安静，薛小姐，闭上眼睛。&rdo;他的话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薛小璐就红着脸闭上了眼睛，屏幕上那根红线跳动得更剧烈了，寇桐轻轻笑了一声：&ldo;深呼吸几次，试着安静下来，感受到你手上的镜像终端传达给你的东西。&rdo;然后寇桐就不再说话了，众人都随着他的目光盯着电脑屏幕上两根上下跳动的线，大概五分钟左右，上下跳动的红线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和伏在一边的白线重叠在了一起，屏幕角落里跳出一个小屏幕，上面跳出一朵好像开网站的时候被卡的转来转去的菊花：正在刻录，请等待。又过了大概五分钟，薛小璐手里的毛球头顶上冒出了一盏小灯，还发出&ldo;滴‐‐&rdo;的一声，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小屏幕闪了一行：录制完成。就自动隐身最小化了。寇桐打了个指想：&ldo;感觉怎么样？&rdo;薛小璐睁开眼，目光好像还有些不大清明，晃了一下神，寇桐颇为耐心地又问了一句：&ldo;感觉怎么样？&rdo;薛小璐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说：&ldo;我……我好像看见了小时候老家院子里的大树，我奶奶坐在大树下面的小板凳上，给我包栗子吃……&rdo;她微微歪过头，脸上的表情好像更迷茫了，片刻，却露出一个笑容，把毛球还给寇桐：&ldo;谢谢寇医生。&rdo;苏轻和陆青柏对视一眼，陆青柏就解释说：&ldo;镜像投影仪的大概工作原理我知道一点，那条白线是医师事先调好的，一般是起伏不大但比较快乐的情绪，通过终端传出的微波慢慢地把人体的情绪指标调到一样的频率，投影仪自动录下此时的心理活动，以供评估。&rdo;苏轻于是明白了，基地这是打着评估的名义，找人治疗他们这群出生入死了一宿的人的心理创伤，典型的打一棒子又一个甜枣。毛球被传了一圈，终于到了苏轻手里，他比一般人的感官不知敏锐多少倍，那&ldo;毛球&rdo;一传到他手里，苏轻就感觉到了上面传来的微微的震动。寇桐让他闭上眼睛，专心感受&ldo;毛球&rdo;传达给他的东西。可不知是不是双核灰印消耗情绪能的原因，苏轻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种类似&ldo;同感&rdo;的微弱情绪，顺着毛球传过来，怎么也不能同步，他会本能的把外生情绪和自己的心情分裂开，其他人就看见屏幕上的红线非常根深蒂固地跟白线天各一方，动也不动，中间隔着楚河汉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