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还是奴婢来吧。”思甜弯腰,笑着接过晏倾君手里的眉石,“您的右手还未痊愈呢,今日连御医过来再换一次药,三日后应该就可以拆纱布了。”
晏倾君服顺地坐在铜镜前,对着思甜微微一笑。半月前,她刚刚可以下榻,便“不小心”打碎了瓷碗伤了手腕,御医诊断,伤到手筋,好在强治及时,只是不能再动武而已。
“郡主,今日阳光大好,奴婢扶您出去晒晒太阳吧。”思甜顺手将晏倾君的髻又理了理,想着这位郡主文慧大方,娴静淑雅,可“静”得过了些,时常能整日不说话。她料想着是没了记忆的原因,便借着闲暇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些她所了解的祁国,还有封老将军生平的一些事。
而绍风郡主显然也是爱听的,譬如此刻,她面露笑意,就着她的搀扶出了门。
晏倾君在殿前凉亭里的竹椅上躺下,微风拂面,她微微眯了眼。一个月以来,她竭力扮演者失忆的“封阮疏”的角色,再借着“失忆”的名头了解祁国,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
一个半月前的“祁洛山”一役,开始于贡月老王爷去东昭之前,结束于老王爷带着她回贡月的途中。对“封阮疏”而言,过程大概是她深入敌营,先刺杀商洛的大将军商阙,若是成功则皆大欢喜,若失败,则引出商洛部分精锐……其中曲折原委,恐怕只有“封阮疏”一人得知了,具体的作战策略宫中的宫女也不可能知道。总之,结果就是祁国虽然损失一员大将,却大创商洛,连取五座城池,最后不得不求和,将两国共有的祁洛山商道割给祁国,祁洛山也改名祁国山。
而对“晏倾君”而言,和亲途中遭遇突战事,又被不明人等刺杀,命陨当场。东昭国主大怒,声讨三国,商洛赔上黄金万万两,祁国允诺祁洛商道无条件对东昭开方,而贡月,送上一座矿山。
思甜曾在她耳边惋惜,说那位曾经名扬五国的倾君公主死得面目全非,东昭国主见过后失声痛哭,尸身搁置了七个日夜方才厚葬。
彼时她听着“自己”的葬礼如何轰动,举国上下如何哀恸,笑得心都疼了。此时她看着湖面波光徐徐,居然有一丝庆幸,“晏倾君”不死,何来今日的“封阮疏”?
“郡主,扶汝太后来了。”
思甜在晏倾君耳边低声提醒,她忙起身,行礼。
扶汝太后的性子,在宫中是出了名的温婉,不端架子不仗权势,到了她面前更是一副慈母模样,平日过来,连传到都免了。
只是今早还向她请过安,这会又过来,还真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明日是你父亲的七七之日……”扶汝拉住晏倾君的手,缓缓道。
祁天弈今年不过十五,她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又保养得极好,模样很是年轻,笑起来像清秀的夏荷展尽了颜色。可此时她看向湖面,竟笑得有些沧桑,接着道:“明日皇上会准你出宫祭父,阮疏……你帮我送点东西到他坟前可好?”
晏倾君心中一动,不露声色地柔声道:“太后有事尽管吩咐便是,阮疏自然是乐意为太后尽力。”
扶汝闻言,欣慰地笑了,“东西我明日托人交给你,你替我烧给他便是。”
扶汝说着,竟微微红了眼圈。晏倾君握了握她的手,颔。
***
是夜,凉风习习。
晏倾君侧卧而眠,又听到隐隐约约的古琴声,似淙淙流水滑过耳边般,每个音符的相撞都让人心头微微一颤。她并不精通音律,却也听得明其中的哀思愁绪。
这琴音,从她入住宜沣殿便听见了,旁敲侧击地问思甜,思甜却说什么都没听见,可她眼底闪过的浑浊还是被她捕捉到。眼失清澈,便是有所隐瞒。
挽月夫人对幼时的晏倾君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着不能说出口的秘密,那秘密会随着人掩埋在黄土深处;而每座皇宫都有着不可窥探的秘密,那秘密会在某个角落溃烂消弭,遗失在历史长河中。
她不止一次地夜半起身,想要探出那琴音的来源,可宜沣殿背后是山,侧面是湖,另一面便直通皇帝的后宫。她尝试着往前走,琴音越来越弱,那不可能是后宫传出,而后山山头荒芜,不可能住人……
寻过几日无果,晏倾君决定忽略那“秘密”,直至今夜,琴声里夹杂了缥缈的笛音。
外间的忆苦思甜已经熟睡,晏倾君披上披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四月杏花开,殿外开满了杏花,一支两支探头到院子里,平添春意。晏倾君觉那笛音显然比琴音清晰,不止是乐音清晰,连声源都清晰许多。她凭着感觉寻笛音而去,竟是一步步走到了殿后的小山前头。
夜色深沉,山间雾气氤氲,黑蒙蒙地一片。晏倾君止住步子,略作沉吟,抬步向前。既然出来了,她不想空手而归。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远,那笛音戛然而止,晏倾君的步子也随之止住。
稀疏的树林子里头,不远处那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墨青色的衣袂勾勒出他修长的背影,仿佛于天地间茕茕孑立,冉冉孤竹生。
他突然回过头来,不着痕迹地收起手里的玉笛,轻笑着一步步向晏倾君靠近。
笑似春风拂面,雨打清荷。
晏倾君再次伸手拢了拢披风,上前几步道:“原来是晏公子夜来雅兴,在此处吹笛。正好我无心睡眠,便出来寻寻美妙笛音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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