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全没将他放在眼里,好整以暇地将扇子打开,装模作样地在身前扇了扇,扇面上眉飞色舞地写着&ldo;三思而后行&rdo;一行字。他意味深长地笑道:&ldo;这样冒冒失失,可不是为人掌门的气度。&rdo;这人分明是特意来找他们麻烦的!那散修剑客反正已经在青龙会试中落败,索性破罐子破摔,根本也不在乎程潜手里只有一把破破烂烂的木剑,连表面的客气都丢在了一边,一剑便削了过去。这可不是点到为止,他的剑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上面有符咒加持,再加上这散修剑客不知修了什么奇怪的功法,剑风未至,刮得人皮肤生疼的妖风已经先到了。木剑可不是什么结实物件,程潜自知没有师父那样的功力,当下避其锋芒,转身让开。散修剑客见他只退避不接招,顿时得了人来疯症,上蹿下跳地使出他那花蝴蝶一样中看不中用的剑招,逼得程潜满场躲闪。挡在严争鸣面前的长袍书生仿佛看耍猴一样地看着场中两人,笑道:&ldo;贵派师弟年纪不大,却很有后发制人的定力嘛。&rdo;他语气连讥带讽地&ldo;表扬&rdo;了程潜只会抱头鼠窜,严争鸣握着佩剑的手指关节发了青,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欺负?场中散修剑客步步紧逼,狞笑道:&ldo;贵派高明的剑法,就是教你们躲躲闪闪么?&rdo;说话间,程潜头上木簪被他带起地剑风所伤,当即断成两截,头发立刻散了大半。散修剑客:&ldo;你还是回家吃奶去……呃!&rdo;程潜就是这时候猝不及防地还手了。只见他侧身一跃,脚尖在地面轻轻点了一下,而后回身一剑&ldo;海潮望月&rdo;。此乃海潮剑法的开篇,暗合江海涛声豁然宏达,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木剑一时如千涛卷过,隐隐竟有种呼啸而来的惊心动魄,逼得那散修情不自禁地一滞。两种人适合这种招式,一种是本身就走傻大憨粗风格的,任你千般讨巧,我自一刨子轰开;另一种就是手狠心黑的,譬如程潜。程潜练剑很勤,但是没怎么跟人动过手,没有临场反应,招式练得再纯熟也不行‐‐就算那被人一刀崩掉了剑的散修剑客水平不高,他也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所以程潜从一开始就没想见招拆招。程潜观战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散修剑客的剑招匠气十足,因此他冒险猜测,对方动起手来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变化。之前专心致志地左躲右闪,是因为他根本就只准备了一招,就等着对手得意忘形、乘胜追击时,将那一招破招递到自己手里。木剑精准地撕裂了散修剑客的剑风,擦着铁剑的边缘,干净利落地躲过锋芒,携着扶摇派用符咒磨练经脉的独特心法,狠狠地抽在了那散修脸上。无锋木剑当然不至于让他当场血溅三尺,可那散修剑客还是当场被打得呆住了,只见他嘴角豁开了一条血口子,将两瓣嘴唇活活撕成了三瓣的兔子嘴,脸上更是留下了一道青紫的血印子,眨眼就肿成了馒头,也不知是不是掉了牙。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这一耳光打得石破天惊,看得众人几乎哗然。连那手拿折扇的书生都愣了愣:&ldo;好刻薄的小崽子。&rdo;程潜一击得手,已经有些后悔,感觉自己有将事情闹大之嫌。因此他没敢做出一点得色,只是面无表情地收回木剑,剑尖竖直下垂以示敬意,双手合拢,低头顺目地赔礼道:&ldo;得罪了,多谢兄台赐教。&rdo;散修剑客捂着脸说不出话来,那手拿折扇的书生挑挑眉,将他的三思折扇收回掌中,若有所思品评道:&ldo;刻毒得还挺内敛,有点意思。&rdo;程潜垂下眼的时候用余光扫了青龙台一眼,只见几位护法正交头接耳,唐晚秋居然还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这才将自己手心的冷汗抹到剑柄上,感觉自己可以勉强算是功成身退了。他松了口气,心道:&ldo;以后还是少惹点事、少得罪人吧。&rdo;但这事明显还没完,程潜虽然认认真真地赔了礼,但他提着木剑转身的时候,身后还是传来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ldo;小杂种站住!&rdo;接着,他身后&ldo;呜&rdo;地尖鸣一声,程潜本能地往另一边躲去,前面却有人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程潜几乎避无可避,他只好徒劳地尽量提起手中的木剑。这时,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胳膊肘,程潜重心一歪,径直撞上那人胸口,只听耳边两声清越的金属碰撞声,一声裂帛之音,程潜瞳孔骤缩‐‐那被当众打了脸的散修剑客义愤下竟不管不顾地在他身后拔剑就砍,程潜被突然冲出来的大师兄一把拉开。严争鸣没来得及出鞘的佩剑堪堪将那散修剑客的剑撞歪到了一边。但那散修的黑炭兄长却趁这时候含着劲力丢过来一块碎银,正中严争鸣佩剑尾,严争鸣手里佩剑一滑,那散修本应被荡开的剑硬是因此偏了一角,一下划破了严争鸣的肩头。程潜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严争鸣先是暴怒,不过没来得及发火,他已经先被&ldo;重伤&rdo;的锐痛打败了‐‐他的下一个动作本来是拔剑砍人,但未能成形,因为感觉自己受伤的半个身体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当然,外人不知此中缘由,在别人看来,这年轻过头的严掌门只是拎着佩剑一动不动而已,显出了少年人少有的老成持重。严争鸣不动声色地抽完了一口绵长的凉气,这才慢吞吞地开口道:&ldo;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rdo;事情闹到这样的地步,青龙台旁边的唐晚秋终于开了口。她不便离开青龙台,站得很远,话音却一字一顿传来,犹如在众人耳边炸开:&ldo;青龙会试被淘汰者尽快离场,不得在场中逗留生事,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rdo;眼见青龙岛的人已经出来说话,那散修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到底没敢继续叫板,恶狠狠地盯了程潜与严争鸣一眼,隐入人群中离开了。严争鸣轻轻地&ldo;嘶&rdo;了一声,放下程潜,咬牙切齿地低声道:&ldo;走。&rdo;程潜死死地攥住他衣袖的一角,那锦缎的衣服几乎让他的手指戳出了几个窟窿,他几不可闻地在严争鸣耳边道:&ldo;我要他们的命。&rdo;严争鸣吃了一惊,勉强抑制住呲牙咧嘴的表情,有些面瘫地问道:&ldo;你说什么?&rdo;程潜红着眼眶扫了一眼他漫出血迹的肩头:&ldo;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挫骨扬灰。&rdo;严争鸣抬手在他背后掴了一下:&ldo;瞎说……嘶,哎哟……再瞎说掌你的嘴!&rdo;程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他一条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撑着他往回走去,果然就不言语了,但眼角眉梢都沾满了稚嫩的仇恨‐‐代表他嘴上不说了,但这笔账已经刻进心里了。有些心特别大的人好像有某种特殊地能耐,不管他心里有多喜多怒,只要旁边有人比他情绪还激烈,他立刻就能有如神助般地平静下来。比如严争鸣,他方才还好像怒火攻心一样,听了程潜这几句话,居然感觉怒火已经消退了不少。李筠忙走过来扶住严争鸣,解放了程潜的手,程潜就默默地跟在一边,目光始终不抬,低头盯着眼前的地面。四个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在青龙岛上暂居的住处。&ldo;算了吧铜钱,&rdo;严争鸣见程潜脸色始终不对劲,有点怕他真的去杀人越货,于是有点笨拙地劝道,&ldo;本来也是你先打别人脸的,换谁谁也受不了,这时候就别得理不让人了。&rdo;李筠没料到有生之年还能从大师兄嘴里听到这样圣光普照的话,顿时惊悚地看了他一眼,哆嗦着抬起手,伸手探了一下大师兄的脑门。程潜一声不吭。严争鸣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僵尸一样地转过半个身体,伸手微微抬起程潜的下巴,带了几分惊奇地说道:&ldo;哎哟,铜钱,哭了?&rdo;不知怎么的,这个发现让严争鸣有点心花怒放,连伤也不那么疼了,他美滋滋地翘起残了一半的尾巴,颤颤巍巍地臭美道:&ldo;难道是因为心疼你师兄我?唉,感念你这一片孝心,要么我特赐你今天来给本掌门端茶倒水吧。&rdo;程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ldo;滚!&rdo;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院子。严争鸣四下找寻一番,扫见一处门廊的黑石头柱子,指挥李筠道:&ldo;扶我去那边。&rdo;李筠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连忙架着他到了石柱近前,见严争鸣目不转睛地望着石柱,有些忧心地问道:&ldo;怎么……大师兄,这门柱有什么不妥么?&rdo;&ldo;没有不妥,&rdo;严争鸣欣然答道,&ldo;挺清楚的。&rdo;李筠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心里顿时青筋暴跳地蹦出一句话:&ldo;真是狗改不了吃屎。&rdo;严争鸣对着反光的石头,将自己的形象打量一番,认为肩头这一点小伤无伤大雅,病梅也别有风姿,他依然魅力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