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棠面脸涨红,御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萧列转向陆项:“右司马有何见解?”
陆项四朝为官,算是朝廷元老之一,咳了一声,颤巍巍地奏道:“启禀皇上,流民之乱,历朝皆有,前朝并非没有剿过,但均为一时之功,即便当时遣散,一旦遭遇天灾人祸,便又聚而生息,根深蒂固,难以拔除。且此次民乱,声势空前,西南又为万岁龙潜之地,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以臣之见,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另派主事之人前去平乱。太子自告奋勇,但一国储君,存报效朝廷之心便可,万万不能涉险。以臣之见,或有一人能够胜任。”
他还没说出来,人人心中便已了然。
萧列问:“何人?”
陆项奏:“主事之人,当有雷霆手段,更需柔远绥怀之能。臣以为,非尚书台右丞裴大人莫属。”
刘九韶道:“臣附议。”
……
天亮,裴右安没有回来。嘉芙起身洗漱后,只好先去了慈恩寺。
午后,便传来了一个消息。
太子舅舅周进手段不当,引发西南流民变乱,裴右安临危受命,被皇帝委任为平西南经略都督。因事态紧急,不日便要动身,离京去往荆襄平乱。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了。裴老夫人立刻让嘉芙回了家,当夜,将寺中事情交托给了僧人,自己也带人赶了回来,为长孙践行。
如今夏末,他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明天他就要动身走了,今天一个白天,人都在宫里。
嘉芙带着丫头婆子给他收拾行装,心里有点想哭,是那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但在裴家和下人的面前,却丝毫不敢有所流露。
到了晚间,裴右安终于从宫中回来了。
老夫人为他设了践行家宴。两房人坐齐了一桌。
这一顿饭,席间气氛怪异。
孟二夫人那边,从头到尾,一直在说笑个不停,无非在夸赞裴右安如何得君所用了,辛夫人这边,脸上虽也带笑,却显然笑不由心。
皇帝已经下旨,不但革去了周进总督三省军务之职,也革了他兵部侍郎的官职,着令即刻回京,交由兵部大理寺问罪。
据说皇后为他求情,也被皇帝给驳了回来。
上次是章家,那事的余波还没有消尽,这次因为周进的事,令周家又成了众目焦点。
替儿子娶了周娇娥,婚后发现这儿媳妇不妥,但也忍了,就当吃了个哑巴亏,原本是冲着周家势力的,现在好了,才娶了没多久,周家就这样被打脸。
辛夫人自然笑不出来。
饭毕,裴右安亲自送裴老夫人回屋。老夫人一番叮嘱过后,见裴右安欲言又止,便道:“你放心吧,你的媳妇儿,祖母会替你照看的,盼你不负皇命,早些回来就好。”
裴右安下跪叩头,起身离去,走了两步,转头,见祖母坐那里,面含微笑,凝望着自己的背影,身形微微佝偻,看起来苍老无比,迟疑了下,又回来道:“祖母,我见你最近精神有些不济。我不在家,你自己定要保重。回去我会叮嘱阿芙,让她多加照顾祖母。祖母但凡觉察不和,记得请胡太医及时过府调理,我今日特意叮嘱过太医了。”
老夫人笑道:“祖母知道。”
裴右安又看了眼老夫人,这才离去,走到门口,忽听老夫人突然又叫住自己,便停下,转身回来。
老夫人叫住了他,一时却又没有说话,只凝视着孙子,良久,方低声道:“右安,你可还记得你十六岁那年,离京之前,曾被我打了一顿的事吗?”
裴右安沉默着。
老夫人叹息了一声:“那时你来质我,你的生母到底何人,你既非嫡长之子,为何要让你鸠占鹊巢,一错再错。便是如今,倘若你再来质祖母一遍,祖母也依然回答不了。你不会怪祖母吧?”
裴右安微微一笑:“祖母,那时我不懂事,惹祖母伤心了。祖母不必挂怀,右安早就已经忘了当年之事,也再不会问。”
老夫人目中微微含了泪光,点头道:“你能如此做想,祖母甚是欣慰。如今祖母另有一话,想叫你记住。出生并非人所能择。生而在世,行走磊落,便足以无愧天地己心。我知你定能叫祖母放心。”
裴右安微微一怔,伫立片刻,再次朝老夫人下跪,郑重叩首:“祖母放心。祖母今日教诲,右安必定牢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