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陪着您。”
娘中毒那次,所有人都以为她小不知道。但当时家里乱成一锅粥,伺候她的奶娘不知跑哪去,她午睡醒来跑到卧房门口,将所有事听得一清二楚。
当时她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娘吐了好多血,血水一盆盆端出来特别吓人。如今长大了,记忆中模糊的片段逐渐连成一个可怕的猜测。而往常无论如何她一直无法接受的猜测,却在下午晏夫人送来药渣检查结果后彻底坐实。
“阿罗听话,这是大人们的事。”
爹是向着祖母的,阿罗余光瞅着坐在上首稳如泰山的祖母,再看娘形单影只,眼神坚定。
“娘,我陪着您。”
钱同知皱眉,声音有些严厉:“阿罗先回房。”
阿罗梗着脖子,摸摸腰间鞭子:“我不要回房,我走了你们都欺负娘。”
钱同知气息有些不匀:“阿罗不懂就不要瞎说。”
阿罗满眼失望,脊背挺得很直,反驳道:“我才没瞎说,是祖母让弟弟喝□□。我都看到了,我小的时候她也让娘喝过。爹,你不是说祖母很喜欢弟弟,还说她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强打起精神来照顾弟弟。那她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钱同知瞪一眼钱夫人:“你都告诉她了?’
“爹别乱怪人,是我看到的。我还知道祖母想让爹娶通判夫人。通判夫人长那样,哪有我娘好,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娘。”
这下连钱夫人也惊讶了:“阿罗都听谁说的?”
阿罗耷拉下眼皮:“不用特意听谁说,只要我走在凉州城里,就有人告诉我爹有多好。我不喜欢呆在两周,就是因为讨厌那些人一遍遍重复笑话。”
“笑话?”钱同知有些受打击。
阿罗唇角扬起轻蔑的笑容,眼神微眯,无声地反问:难道不是笑话?
钱夫人大惊,她的阿罗明明是很开朗的姑娘,什么时候变这样了?仔细想想,这两年她怀孕又照顾病弱儿子,对女儿的确疏忽很多。
去年有一次阿罗跑出府,过了好几日才回来。当时她正保胎没怎么注意,只训斥了两句。现在想起来,阿罗虽然从小爱舞刀弄枪,但对她极为孝顺,在她有孕后甚至一反常态地亲手下厨。如果不是受了委屈,她又怎会冲动地跑出府。
还有阿罗身上衣裳,也是去年置办下的;阿罗用的首饰,今年一样都没添……
人就怕想,这么往深处一想,钱夫人顿时觉得她亏欠女儿良多。儿子是去年才有的,而在前面的十四年中,一直是阿罗陪在她身边。眼见她明年就要及笄嫁人,正是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候,她竟然忽略了。
内疚越来越深,钱夫人搂过阿罗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钱同知:“难道不是个笑话?”
钱同知错愕:“夫人,你……”
阿罗的事如一盆冷水,浇熄了钱夫人得知儿子用了猛药后升腾的怒火。再次面对夫婿和婆婆,她心里一点热乎劲都没了。
“我怎么了?是,同知大人发达了,瞧不起二十五年前我那点嫁妆银子。老妇人您儿子发达了,也看不上我这村妇出身的儿媳妇。但别忘了,是谁掏空嫁妆银子供同知大人在凉州出头,又是谁没白没黑伺候重病的老夫人,最终累得小产多年不孕。”
“夫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娘说话?”
“我对她怎么了?我是饿着她了还是冻着她了?”
阿罗瞪大眼,记忆中的娘是慈祥的,任何时候都和风细雨。即便有时她都觉得爹做的过分,娘也会按下她,然后不声不响地把事圆回来。这样的针锋相对,她还是第一次见,甚至连她流血快死了的那次,娘都没有这样过。
“咳,没饿着也没冻着,就是不孝顺罢了。”
上首钱老妇人咳嗽一声,凌厉地眼扫过钱夫人和阿罗,最终满意地落在钱同知头上。
钱夫人气笑了:“我不孝?”
钱同知和稀泥道:“夫人,娘上了岁数身子弱,你就少说两句吧。”
“同知大人,为了保住哥儿,我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生完哥儿后我又休养了将近一年,现在风一吹整个人骨子里都冷。而老夫人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我们俩到底谁身子弱?为哥儿受这苦我毫无怨言,但她是怎么对哥儿的?口口声声说有养哥儿经验,说找活佛讨来药方。实际上呢,药方是给大人用的,对哥儿来说药力过猛。一碗碗虎狼之遥灌下去,简直是一道道催命符。”
如泣如诉地说完,钱夫人恢复冷静:“同知大人,你就算拿我当根草,难道还不顾钱家这根独苗?”
钱同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