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無疆豁然轉身,「噌」的一聲拔出腰間長劍,擋在麗姨和死去的孩子的身前。
「阿彌陀佛。」一聲高亮的佛號划過長空,落入無疆耳畔。
微弱的磷火微光中,她看到一個身影自暗中而來,那人穿著一襲陳舊的納衣,懷中抱著個什麼東西,雙腳一左一右交替向前,腳步輕盈,仿佛觸地又仿佛只是虛空踏出般,未曾沾染到世間的任何塵埃。
呼吸之間,便來到了無疆的面前。
好厲害的輕功和內力,無疆不曾想深夜竟會在此地遇見這樣一個高手,儘管他已揚聲示好,心中仍存著幾分警惕。
「阿彌陀佛。」來者約莫五十來歲,白眉刀臉,滿面風霜,一副兇狠的模樣,獨獨那雙眼睛,眼角略微下垂,看著人時,仿佛盪去了世間所有戾氣,溫柔祥和中透著無盡的悲憫。他單手朝無疆行了一個佛禮,道,「貧道只是碰巧路過此地,本無意叨擾姑娘,沒承想姑娘竟有如此耳力。」
他行佛禮俯的瞬間,無疆看到他頭頂之上印著九個清晰的戒疤,更看到他懷中抱著的是一個小小的嬰兒,嬰兒閉著眼睛,睡得十分香甜。
這個香甜的睡顏觸動了無疆的心弦,讓她喧囂不止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寧靜。無疆收劍回腰,行了一個佛禮以示歉意,「此地正值戰亂,多有流寇刺客,多加防備了些,希望沒有耽誤大師行程。」
和尚微微頷,露出無妨的表情,「如今世道,多加留心總是沒錯。貧道自東向西,來尋一位朋友,這一路也目睹不少禍事。」
自東?無疆這才仔細去看他的納衣,這才發現他的袖口的確紋著東朝特有的佛宗花紋。東朝的佛教源遠流長,是四國之,昔年四國關係稍緩之時,東朝舉行佛典,各國來拜,共研佛經,一時其樂融融盛況空前,只是如今四國交戰,諸多寺院廟宇選擇退居深山避世修行,不願參與這人世間的欲望紛爭,即便是有佛教僧侶出世,終究是捍衛己國的疆域領土,救助己國之受苦百姓,系一國的興衰榮辱。
而眼前之人,出身東朝,此時卻來西疆尋朋友,他的朋友是西疆人?
仿佛是瞧出了無疆的疑惑,那和尚微微一笑,眼含悲憫道:「佛法無邊,志同道合皆是友人,眾生皆苦,東西南北又何需區分。」
佛語禪禪,但無疆卻忍不住問道,「那若是此刻,你的西疆朋友和東朝的大軍打起來,你幫誰?」
和尚道:「我會試著化解這場紛爭。」
無疆繼續追問:「若是無法化解呢?」
和尚道:「那便以身殉道,成全蒼生。」
無疆不得不承認,她這輩子都入不了佛門,她根本聽不懂這些禪語,悟不出其中的大道理,到底要如何以身殉道,以身殉道了真能成全蒼生?無疆沒再接話,只是看著周邊的屍身一時怔怔。
和尚看著無疆的模樣,溫聲而言:「姑娘眉間思慮慎重,似有困擾之事,可否說與貧道一聽,貧道或許可以參謀一二。」
無疆心中千言萬語,正是無人言說,聽得和尚一問,心中一動,想要傾吐,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和尚開口道:「且容貧道冒昧反問一句,若是姑娘呢,東朝和西疆相爭,你幫誰?」
「我……」無疆一時啞然,這個問題已經在她心中滾了不知道多少遍,始終不知如何面對,「我只能兩不相幫。」
「只能?」和尚道,「看來姑娘有東朝的故舊,也有西疆的朋友,兩邊皆有牽絆,是以無所適從。」
無疆沒有回答,就在和尚以為她不會回復了的時候,她開口道:「我雖不是東朝人,但自小在東朝長大,受東朝之恩,有敬重之人,也有親密無間的朋友,朋友因我而死,她這輩子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我與東朝為敵,我不想辜負她的期盼,也不願負東朝對我的救命授業之恩,但我亦同西疆結下深厚情誼,西疆之友危在旦夕,我若是袖手旁觀,心中又是十分不忍。」
和尚看著無疆,眼中露出慈祥,緩緩道:「姑娘如此身手,若只是想於戰爭中庇護一兩位朋友,既非難事,也不算與東朝為敵,姑娘如此躊躇,朋友想必身居高位,無法從這場戰事中獨善其身。」
無疆道:「是」。
和尚長嘆一聲,滄桑的聲音中透著無限悲苦:「四國紛爭自百年前而起,疆域變換,幾番易主,來來去去,最苦不過世間黎民。貧道自東向西,眼見兵戈起義、燒殺搶掠,饑荒瘟疫,不只西疆,東朝的百姓亦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貧道能盡的也只是綿薄之力。姑娘是身懷大能之人,如今深陷兩難,貧道亦無法為姑娘做出選擇,只是希望無論姑娘最終相幫於誰,都能看一眼蒼生,讓他們少受一點苦罷。」
看一眼蒼生,讓他們少受一些苦?無疆低頭看向已哭至無力的麗姨,苦澀又荒謬地想,她哪有那麼大的能力,她不過曾經是東朝的一名殺手,知曉東朝的若干秘辛而已。雖不希望西流輸,不希望他在重病之中還要日日殫精竭慮,死前可能還要承受失去家國、朋友和子民的痛苦,但是她又能做什麼呢?不說蘇冕肯定早就將她知道的部署全部變更,就算尚未變更,她將東朝滲入西疆的殺手密探的情報盡數告知西流,將東朝的軍城布防甚至是皇城機要雙手奉上,或許可以讓此刻的局勢翻轉,但那又如何呢,東朝不會就此敗北,戰爭或許會因此更長久地持續下去,讓黎民承受更多的災難。那些執行任務的人會因為她的泄密而命喪黃泉,他們又何嘗不是無辜的呢,他們就如同曾經的自己,一生都不過是在忠誠地執行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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