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腔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下的血还没有干净,她笔走龙蛇,尽可能轻描淡写道:“记录一下身体的情况,希望能早点好起来。”
七月七日晴。她失去一个孩子,又失去一个家人。
和美中文能说不能读,也不能写,但她明白梁知璇在干什么,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本子:“我也有做手帐的习惯。”
她还随身带很多漂亮胶带的分装和贴纸,手把手教梁知璇怎么把笔记装饰得漂漂亮亮。
本来觉得有点孩子气的爱好,却意外地感到很喜欢。最重要是两个女孩子凑在一起拼拼贴贴、画图排版,好像找到一点乐趣,可以分散一下精力,这样她不会那么难过,难过到胸口像塞满了棉花一样堵得难受。
手术已经是昨天的事,可她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那些血从她身体里流走,医生的话清晰地在耳边回响:“自然流产是优胜劣汰的过程,证明胚胎质量本来就不好,加上你之前身体刚大病过也用了不少药,留不住也很正常。你也不要太难过,年纪不大将来还可以再要的。”
其实怎么可能不难过,这个没有成形的孩子也是骨肉血亲,是她的家人,却终究还是留不住。
下午和美跟程洁一起出去了,梁知璇靠在沙发上继续贴手帐本,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和美她们回来了,随手合上本子拿在手里就去开门。
她没想到门外站的人是穆峥,愣了一下。两个人都没动也没说话,穆峥像是很急地从什么地方赶过来,衬衫的前襟都被汗水浸湿了急促地喘着气。噢,对了,她这公寓很老了没有电梯,四层楼他如果一口气跑上来大概就是这样了。
她知道他会找到这里来,一点都不怀疑,甚至她其实也在等,就等他来。
“是不是真的?”他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眼睛死死盯着她,语调却平静得可怕。
梁知璇庆幸终于不用再跟他打哑谜,很干脆地说:“是真的。我怀孕了,但孩子已经打掉了。”
穆峥的手在身侧用力握紧,用力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了口气,梁知璇就知道风暴要来了,本能是想要抬起手捂住耳朵再闭上眼睛的,就像小时候过年时害怕鞭炮一样,只要不听不看就好了。但她知道那样没有用,妈妈告诉她逃避从来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何况她现在处于风暴中心,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穆峥果然发了狠,一把揪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推到墙上,咬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凭什么……梁知璇,你到底凭什么……”
也许是因为太用力,他的声音像是哽在喉咙口,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她的手腕像要碎裂一样的疼,背后是冰冷的墙,可她竟然觉得没什么——如果他也经历过躺在手术台上任由那些冰冷的器械穿过身体刮走一层血肉,也会觉得眼下这点疼真的不算什么。
但眼泪还是漫过眼眶流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疼的……可能只是一种条件反射,或者那个无缘的孩子还有一点灵魂没有消散,感应到亲生父亲来了,忍不住又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