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那面膜都觉得有些干了,贴在面上没由来的难受,楚留香伸手一抹,将那张质地奇异的布抹了去,扔到边儿上的垃圾里,又用热热的湿毛巾擦了擦脸和手,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笑道:“真奇怪,我竟这般无知无觉地睡过去了。”
秦蔻说:“是呢,我看见你睡得好熟,都不敢叫你。”
楚留香道:“此处倒也的确舒服,如此消磨时间,恐怕进来洗个澡,都得洗上一整天才是。”
秦蔻说:“那是,哈哈,我想到一件事情。”
她就跟楚留香讲起自己以前上大学时生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东北室友似乎还没在x市现这个很东北的澡堂子,也没带她们来过,所以秦蔻还没有被打开世界的大门过。
有一次假期有事,她就给东北室友打电话,电话一接起来,她问对方在干什么,对方说,在洗澡呢。
秦蔻了然,很快地说完了事,就挂断了电话。
刚好到了晚上又有事要找那个人,她又打了个电话,惯例又寒暄一下在干嘛嘛,然后对方说:还在洗澡呢!
当时的秦蔻:???
一点不大不小的东北震撼!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叹道:“你现在告诉我,这里能看影戏、有藏书万卷我都信。”
秦蔻挠挠头:“好像的确有影音室,不过是那种单人的按摩椅,椅子上带的屏幕和耳机,感觉没什么意思。书吧……我刚才出去看了一眼,那边有人在办读
书会。”
楚留香:“……”
在澡堂子里办读书会感觉比在澡堂子里吃烤肉更难评价。
秦蔻托腮看着他。
楚留香笑道:“好阿蔻,你这样瞧着我,难不成是我的脸上有只苍蝇不成?”
秦蔻说:“阿楚哥啊……你刚刚是不是做梦了?”
楚留香微微一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脸上被你都加了官贴,你竟然还能瞧出我做没做梦?”
秦蔻冲他眨了眨眼。
楚留香坐了起来,背靠在通铺后头的软靠之上,一只腿随意地曲起,一条胳膊便搭在这曲起的膝盖之上。
他说:“我梦见了小胡,小胡是谁你知道的吧。”
秦蔻点点头。
楚留香便说:“我梦见大漠之中消息传的慢,小胡忍不住便走出了那绿洲,又如同书里说得一般,与琵琶公主一路吵吵闹闹,要去找石观音的老巢。”
“梦里我很焦急,却又很庆幸。”
秦蔻忍不住问:“焦急?”
楚留香笑了笑,温声道:“焦急小胡会做傻事,他那个人,太冲动,脾气太大,又那么犟。。”
他的声音是很平和的,没什么特殊的起伏,这样的话其实往往不太容易让人集中注意力,然而楚留香说话却是不一样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很温柔,又总是带着一股奇异而古朴的浪漫魅力。
这种人,他即便整天阿巴阿巴,你都会觉得他阿巴的别有一番深意,想要仔仔细细地探究一番。
秦蔻拖着腮,安静地瞧着他。
楚留香也正含笑瞧着秦蔻,道:“庆幸——庆幸其一,小胡虽然莽、但莽中有细,不是傻子,一般人奈何不了他,庆幸其一,书中有道,石观音对我倒是蛮感兴的,倘若不完全征服我,想来不会对我的朋友下死手,庆幸其三,即便她要毒死小胡,还有那画眉鸟柳无眉在后救场,柳无眉还等着要我去神水宫救她的命呢,所以她必须施恩与我。”
他顿了顿,又道:“庆幸四,这一回,我已知道会生什么事情,红兄的手臂便也不必被小胡阴差阳错之下砍下了。”
他眨了眨眼,道:“书中人不书中人的,我不在意,我们对此世、对
你来说虽是书中人,但对彼此来说,却活生生,书中红兄断臂的那段描写,固然古朴豪放,令他充满人格魅力,但……比起瞧见红兄胸中的沟壑,我倒是更希望他双臂齐全,莫要再流浪、受苦了。”
说完这些话,他忽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其实很奇怪自己会说这些话。
旁人都说楚留香乃是天底下最温和、最潇洒之人,但倘若要他自己去评价自己,他反而并不觉得自己热心和温柔。
他很擅长现别人隐藏的情绪,也很擅长去安抚别人的不安,为了他人的性命、为了消除别人的苦难,他宁愿去豁出自己的性命、宁愿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置身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要问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认为这世上的快乐太少、而苦难太多。
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个最标准不过的“江湖人”,他对于危险与冒险,本来就有着极其热忱的追求,就好比他这个人瞧见非常奇、非常狠辣的招时,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所以偶尔他会觉得,自己得到那么多的赞誉、那么多人的崇敬,其实有那么一点名不副实,他觉得自己本质上是个有点冷漠的人。
这种冷漠只表现在一个方面,那就是他永远只擅长去开解别人、消除别人的苦难,却从来也不愿意去让别人瞧一瞧自己的内心。所以除了胡铁花这个自小认识的朋友之外,从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也几乎从不和别人提起自己的想法。
所以楚留香会觉得奇怪,自己居然这样子很顺理成章地和秦蔻聊起了刚刚做的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