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质感很好,但过于冰冷,桑榆双手捧着,像捧了一块刚从冰箱里掏出来的冰。
桑榆顿了一下,还是捧着木盒回到了老人身边。
老人那双眼睛亮起了怪异的光芒,他温柔问:“你还好吗?”
桑榆困惑道:“怎么了?”
老人咧开嘴笑了:“那是我儿子的骨灰盒。”
四周的絮语声在刹那间凝滞消失。
无数双不理解的眼睛看着他们,有人喊道:“骨灰盒你还让人家小姑娘这样帮你拿回来?”
“哎哟不吉利不吉利,快走快走。”
人群散了一波又聚了一波,桑榆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果然在瞬息之间就闻到了浓郁的木香味。
这个盒子仿佛在烧香拜佛的地方待了许久,待得上面都沾染上了这股浓郁的味道,并不难闻,但正如周围人所说,在一般人的想法中,这绝对算不上是吉利的事情。
桑榆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见过摸过的尸体不少,一个骨灰盒并不能让她感到害怕。于是她的表情和视线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只是把盒子递回给了老人:
“我不知道有没有洒,你可以自己检查一下。”
老人收回了笑,伸手接过盒子,把盒子捧在手中,语气幽幽:“我儿子死前正要去相亲,真遗憾啊,那个姑娘明明还不错,可惜我儿子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就死了。”
救护车的鸣笛声远远响起,不少车辆进行避让,车灯不断闪烁,交汇进橘金色的日光中。
桑榆看着他,只说了一声真遗憾。那老人却又笑了,要去拽桑榆的手,桑榆没有躲,但他并没有拽到。
旁边一个看八卦的老奶奶拽了桑榆一把,那只枯槁的手抓了个空,那老奶奶骂道:“老洛你这是又犯病了!呸呸呸,别祸害人家小姑娘,我看你是要碰瓷!”
桑榆被拽出人群,那老人把木盒捧好了,什么都没有说,那双几乎被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他坐在那里,看着就不太正常。
桑榆被拉了出去,也就没有再进去了。几个医护人员过来确认情况,老人疑似骨折,而他的年纪又太大,几乎是被立即抬上担架。
他依旧抱着那只木盒,只是在被推向救护车时,他忽然大喊出声,“我儿子应该会喜欢你,你一定要对他好一点,你一定要辛劳一点啊!”
桑榆看着他被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车门关闭,一场闹剧落下帷幕。桑榆抬起自己的手,果不其然闻到了和老人的手以及木盒一样的味道。
“哎哟喂,真是够了。”老奶奶摇头拍手,连连叹气,“都告诉他家儿媳管好他这人了,怎么还让他跑出来了!”
桑榆张了张嘴,最终道:“他儿子有媳妇吗?”
老奶奶看她一眼,怜悯她刚刚被疯子缠了一顿,耐心道:“有哇,他儿子和他媳妇都结婚十几年啦。他刚刚说的话你不要介意,他脑子出了问题,记不住事,老是忘了他有一个儿媳妇。”
桑榆点了一下头道:“我不介意的。”
看着那辆救护车消失在街角,连那鸣笛声都远去,桑榆才又道:“他的脑子出问题……是因为他儿子吗?”
老奶奶背着手佝偻着背正打算走,忽然听见桑榆这样问,站住脚步,老一辈喜欢干的事情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那可不是。”
老奶奶看了看周围,朝桑榆招了招手:“来这边,你们年轻人只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幸好我知道很多。”
“咦……也不是。如果您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做的话,不用管我的。”桑榆有些意外道,“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在车上时要我帮他的忙,可他没说要我帮什么忙。”
“没哩,没哩。”老奶奶摆摆手,坐到路边石椅上,桑榆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她旁边,“怎么说呢……哦对了。他可不是因为他儿子得病的,就是人老啦,脑子不管用了,开始忘事,你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桑榆试探道:“阿尔茨海默病……就是老年痴呆?”
老奶奶恍然大悟道:“哎对。”
然后她继续讲:“他儿子死前,他就可以开始变成这样了,以前还好,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我是他邻居,好几次被敲门问结婚了没有,我老伴差点拿着锅铲把他铲了。”
“那时候他儿子还活着,他就记着自己有个儿子,所以他儿子还能管管他,后来啊……”她摇摇头,压低了声音,“他儿子出了事,死了!他就彻底管不住了,天天出来祸害人,真是遭罪诶!”
桑榆顿了顿,摸了一下兜里的道:“他儿子是……”
老奶奶又压低了声音:“死啦,说到底都是自己自作孽,忽然之间死在了自己的家里,说是猝死还是被杀来着忘了……哎哟总之不太好就是了,这事啊给他媳妇的打击挺大的。”
意识到这个话题对于普通人来说稍微有些沉重,桑榆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问道:“他儿媳不是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吗?为什么他只记得自己的儿子,还要给儿子找媳妇?”
老奶奶拍着手答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哇,他不喜欢自己儿媳妇呗。挑三拣四,还说过他儿媳妇唯一的优点就是他儿子喜欢这种不像话,这话还是当着他儿媳说的!”
再多的,便是街坊邻居间乱七八糟的鸡飞狗跳日常了。桑榆耐着性子听老人讲,时不时点点头,并不打断,扮演着一个优秀的倾听者。
老人说完了,面色红润,拍着桑榆的肩膀连连叹道真乖真喜欢为什么不是她的孙女。桑榆努了努嘴,露出一个浅浅的,略微僵硬的笑,目送老人离开之后,她松了口气,想了想家里的两位老人家,一时之间便觉得他们说话实在是太简洁明了了。
桑榆赶在中午饭之前回了家。
爷爷没说什么只是把她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幸好在支线中受的那些伤早就连痂都掉了,桑榆坦坦荡荡,只是背着手,挪进了洗手间。
手中的焚香味依旧萦绕,桑榆用洗手液洗了三遍,最后郁闷地用消毒水泡了一会。不过很遗憾,焚香的味道没有洗干净,还多带上了洗手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