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浅,你把这两枚脚印仔细对比一下,看看和冷时他们是不是一样的。”白鹤叫来一个配着双刀的姑娘低声吩咐,“你等会让人倒班盯着现场,不许任何人可以进入。”
“若是他们史官一直拦着怎么办?”
“轰出去,但是不要伤害他们。”白鹤对着兰草盆小心地拨弄,企图翻出一些什么来。
春浅为难地看了看现场,抽出双刀,领命去轰走还在为“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史官。刀光剑影之下,现场安静了不少,但是也有新的问题出现——比如圆脸史官号召所有人死谏。
正在众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风雩阁居然亲自派了兵部的人马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耳朵后有痣的将使,他和白鹤亮明身份,交由阁主的亲笔竹筒信。
“阁主要求我们撤出现场?”白鹤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的,这是阁主的命令。说是鹿梦馆历史悠久,三百年都不曾听闻的惨事,还是得依着他们的规矩来,这件事玄鹤军也不必多虑了,风雩阁会暂时剥夺冷时的身份,庄卿仍然是人质。所以风雩阁会派遣新的按察来接替冷时的工作,白鹤也不必忧心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案件。”
言下之意就是玄鹤军不可以再进行插手这次的案件。太奇怪了,出事不过一下午,风雩阁的消息耳目居然这么快。但是风雩阁知道自己会明显怀疑,还是坚定不移地要让自己退避,这个现场到底有什么猫腻呢?白鹤把这些疑惑全都咽下去,不显山露水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撤出鹿梦馆。”
阁楼上层的吵闹声这才平息下去,白鹤出门前看了一眼鹿梦馆的落日,暮霭沉沉,松风已起,好似江左的命运。大片晕染的血红色,不知是文鹄一个人的血还是江左的过去,让白鹤只觉得天地间万物都染上了殷红色。
她没有再回头,只是翻身上马,握紧了手里从刚才的兰草盆下拿到的一张被迭好的宣纸。
马车上,冷时和三水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还是庄卿先开口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多谢三水姑娘出手相助,不知此事前因后果,可否略说一二?”
如此礼貌的话语,三水也没有顶撞回去:“玲珑楼不是说了吗?会把我以你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送过来。从你们决定查鹿梦馆的苏氏案件开始,风雩阁就已经对它过去的一把好手冷按察起了杀心。至于萧山书院,它肯定没想动手。没想到你们两个人没按照它的剧本走,计只中了一半,现在肯定会全城通缉捉拿你们。”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里?”冷时不安地抓了抓自己衣袖插了一句嘴。
“去一个能让你们藏身的地方。”三水调皮地眨眨眼,“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商舸万柁,蛮舶千艘。自然风光则是帆影秋风,橹声月夜,符合庄子衿的文人爱好。”
不多时,车轱辘声停了,驾车的斗笠老翁的声音隔着竹帘传过来:“到了,三位贵客还请下车。”
此时正是夜晚时分,冷时走下马车才发现是青隐渡附近的一个渔村。碧粼粼的秋水上有载着两三个人的野航的船只,破网斜挂,敝席为门,是最为朴实的农家风情。孩童三三两两地在滩涂上嬉戏,不少人家已经点起了晚灯。江与山绸缪在一起,分不出是江水侵入了山间,还是山诱俘了江水。有时十几盏渔火在阒黑的水面,大概是在打捞今日的成果。渔船排成一弯弧形,把渔网越收越小,围成一圈,好像金灿灿的莲花。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波,青隐渡渔村的陈大爷带了自己的远房侄子回来,侄子往来行言,稠直如发,可谓光泽皎然,烂若白日初出照屋梁。侄子小陈身着朴素的衣服,身上的气质却是盖不住的文雅。虽然每日随着陈大爷劳作,脸上总是沾满了泥点子,但是仍然有春心萌动的姑娘每日去搭讪。小陈已经娶了媳妇,年纪尚轻,不少人推测他可能会纳妾——毕竟现在的这个媳妇是个瞎子。
小陈的媳妇不着罗绮玉器,底子却不差,说话声音温和动听,可谓皎若明月舒其光。小陈媳妇眼睛上系着白布条,杵着一根青竹拐杖,走路总是有点“哒哒哒”的竹杖声,好在摸熟了村子的结构后基本上不成问题。大家总是用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的姑娘——据说成婚一年半了,肚子还是没点动静,妇女的发髻有时候也挽不好。小陈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冷性子,这对夫妻的关系看起来可不怎么长久。小陈媳妇身边还跟了一个她的妹妹,说是一起从长安来江左寻找生机。这个小妹每天就负责关照小陈媳妇的起居。
但是村子里一个成天游手好闲的退隐侠客却说:“你看那个小陈媳妇拿着青竹拐杖的样子,拿着棍子的手法哪里拿的是拐杖,倒像是拿着取人性命的刀剑。”
闲话二三,村子不大,总能传到“小陈媳妇”耳朵里。冷时某日在饭桌上和庄卿吐槽自己每天出门听到的八卦:“真不知道他哪里那么好的眼力,看出来我是常年用剑的。对了,村口王大妈压我和你这个月会爆发矛盾,甚至已经开局了。不少媒婆都蠢蠢欲动。”
吃晚饭时冷时的蒙眼睛白布条已经摘下来了,红蓝异瞳格外明显。不少卜算都认为这是妖孽之兆,但是庄卿却觉得格外动人。冷时的眼睛是左红右蓝,加上皮肤白皙,眼睛格外灵动,非常符合江左传统审美的水剪秋瞳。总是潋滟着水波,看谁都是含情脉脉。异瞳的红色也并没有让她看起来带有血腥的气质,她常年都带着笑,反而看起来很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