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谢初盈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心已经悬了起来。
她原想着,此人既然是劫掳谢氏子弟的幕后操手,又允许她入见,必然是想从她身上得到谢氏的情报、废太子遗孤的线索。可是几番对话,他完全没有关心这些,反而一再提起谢家。
莫非是想探她虚实,看是否真与谢氏割席?
谢初盈几句话,将谢氏未来下场和自己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谢隐听完,果然轻笑:“说得好。”
谢初盈轻轻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她猜对了,刚刚只是在试探她的立场。
“原本听说,谢陵与自家堂妹关系甚好,连临死之际,都要嘱托旁人照顾好妹妹。我本还担心谢大小姐会为兄长之死伤心不已,如今看来,许是下属回报的有误。”
说罢,他又话锋一转,道:“兴许谢陵说的这个妹妹,是谢家的二小姐,毕竟那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谢隐说着,身子微微前倾,手臂随意地搭在前膝上,一双俊眸掩在赤金面具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好似充满疑问:
“对了,谢大小姐,不知谢陵死前,究竟知不知道你的身世呢?”
谢初盈的脑子里“嗡”地一声,方才装出来的平静冷淡终于碎裂。
短短几句,犹如淬了毒的冷箭,可令人侵骨蚀髓,肝肠寸断。
明知道谢初盈与谢陵关系匪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谢陵;
明知道她已自曝身份,撇清与谢氏的关系,他却依旧称呼她为“谢大小姐”。
这个人……他根本不在意什么遗孤踪迹、皇室秘辛。
从头到尾,他允许谢初盈来见,根本就是高高在上地在赏玩……赏玩她对谢家的情感!
就像是猫捉到了猎物那样,一而再,再而三,欣赏着猎物在利爪下挣扎的痛苦,并引以为乐。
他轻而易举地戳到了谢初盈掩藏的痛处,用谢陵的死。
谢初盈掩在披风下的指节攥紧了,直到掌心嵌出血痕。
谢隐确实是故意的。
他静静地看着对方轻颤的肩膀,忽然有些想笑:既然决定了苟且偷生,却又怀抱着那一寸情分不肯放手,这又有什么意义?
他在过去的人生中,见了太多这样的人了。
怀抱过往不肯放手的人,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塞北残酷的刀光与风雪之下。
要么跪着生,要么站着死。
面前这个女孩儿,到底是谢家养出来的,和谢陵一样,被情分所牵绊。
只不过,她要幸运一些——她所面对的,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敌人”薄氏。
恰好的是,现在也并没有置她于死地的必要。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年关之际,夜风还挟着冰寒之意,丝丝缕缕透过未掩紧的雕花格窗,吹动少女的素缎披风。
她是否正在痛怀已逝的兄长,是否在被良心谴责,谢隐已经不感兴趣了。
他在塞北历经数次死里逃生,独来独往惯了,即便担了东桓王养子的名头,也并不喜仆婢在旁,更不信任他们。瞥见天色暗沉,谢隐拿出随身的火折子,点燃了书桌前的灯盏。
温暖的烛光铺开,灯影摇晃,谢隐淡淡道:
“我不杀你。得到想要的回复了,就出去。”
话音落下,少女的身形一动。
只是,并非是离去。
而是一步一步走向谢隐。
见状,谢隐挑眉,冷笑道:“改主意了?你若想……”
“死”字尚未说出口,谢初盈忽然抬首。
“我与谢陵,并无多少干系,郎君又何必拿话来激我?”
他坐在书桌旁,而谢初盈已经近在咫尺,停留在他面前,数寸之隙。
谢初盈俯下身,温软的气息扑面而来,桌上烛火明灭,映在二人相对的面庞上。
少女轻柔的嗓音响起:“郎君……到底要初盈做到什么地步,才能不再试探初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