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泛着澄黄清澈的酒液,谢隐端起来后,一股甘甜香气铺面而来,混着微酸的杏子味道。
谢承煊道:“这就是你临走时,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埋在丹枫树下的杏子酒。那时候,他们都舍不得你离开,初盈更是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你就陪他们一起酿了一坛酒,埋在独坐轩的树下。说等酒酿成了,你也就回来了。”
谢承煊本意是说起旧事,缓和一下这两兄妹之间的气氛。谁知,随着一声轻响,谢隐端着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他淡淡道:“塞北风雪寒,只能用烈酒才能暖暖身子,保得性命。杏子酒味甘,侄儿恐怕已经不习惯了。”
闻言,三夫人的微笑一顿,谢承煊也终于忍不住怒气了:“又提塞北又提塞北,塞北那两年对你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让你变得这样冷漠无情,手腕狠绝?太子仁善,你想扶持他,这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如此操之过急!就像昨日在朝堂上,你……”
三夫人拉了谢承煊一把:“都说了,不谈政事!”
谢承煊忍住了话头,谁知谢隐冷笑道:“天家也有仁善之人?叔父怎知,太子不是做足了表面功夫,才好谋划别的?”
谢承煊:“……太子若是道貌岸然,那你扶持他做什么!”
谢隐道:“如叔父所言,侄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承煊被哽得差点背过气去,谢隐又冷笑道:“如果阿随早出生些,巫蛊之祸那年也正好五岁,您在朝堂上还能如此沉稳藏锋吗?”
这简直火上浇油,气得谢承煊一摔筷子。三夫人忙道:“夫君醉了!云瑶,扶你父亲出去醒醒酒!”
谢云瑶这时候倒聪敏了很多,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起谢随,与三夫人一起出去了。
临走时,还反手关上了门,留下“砰”地一声响。
关门之前,依稀能听到三夫人的埋怨:
“说了多少次了,别跟阿陵吵架!他定然是因为知道了往年真相,才性情大变……咱们走吧,叫他和初盈呆着。别看他们现在闹别扭,其实初盈才是最能和阿陵说得上话的人……”
谢承煊叹道:“早知道,我宁愿自己替他去塞北!兄长也糊涂,干的这叫什么事?害了阿隐,现在连阿陵也……”
夜风从窗棂中钻了进来,吹拂着一室杏子酒香。
谢隐垂眸,刚刚的冷厉褪去,化作几分倦怠。
他端起杯盏,独自饮下这杯谢陵留给弟弟妹妹们的酒酿。
谢陵当真是个很体贴的兄长,应当是考虑到了孩童嗜甜,所以这杯杏子酒中的甜味格外浓郁,入喉回甘,只有余味之中,泛着一点点的酸涩。
幼时的谢隐也很嗜甜。
将酒坛埋到丹枫树下的那一刻,谢陵有没有想到他还有一个逝去的双生弟弟呢?
谢隐面色无波无澜,只静静饮酒。
一室当中,只余下他和身侧的少女。
初盈安静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哪怕他故意挑事,拿话激走谢承煊,她也一言未发。
她就这么喜欢谢陵?哪怕自己要被送走,哪怕叔父被这样顶撞?
还真是“情深”啊。
谢隐拭去唇边酒液,不由得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谢隐端着空荡荡的杯盏,语调倦怠:“你有什么想说的?说罢。”
死寂的空气中,只能听到女子衣衫摩挲的声音,应当是她站起身,向谢陵走过来。
下一刻,谢隐手中的杯盏被骤然打落。
随着咣当一声,杯盏骨碌碌地掉落在地。谢隐一怔,猛然抬头望去,只见属于女子的广袖划开风声,重重朝他的方向拂下!
“啪”的一声闷响。
谢隐眼疾手快,制住了初盈即将挥下的手腕,但是她穿着的是广袖交领衫,袖子到底还是挥到了谢隐的侧脸上,来势又急又快,谢隐的脸都偏到了另一边去。
他一手还捏着初盈的手腕,一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好像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他静静地回过头来,方才还如玉般的脸颊,多出了一片红痕。
一室当中,寂静得可怕。
下一刻,他拉着初盈的手腕狠狠一扯,再反手一转,初盈便稳不住身形了,被谢隐锢在膝上,倒进他怀里。然后,谢隐冰凉的手就攀上她的脖颈,将她喉咙握在掌心:
“谢初盈,你找死?”
语气中,寒意立显,听得人骨缝中渗出冷意。
这绝不是谢陵会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