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可是,兄长,你真的有对我们一视同仁吗?”
初盈又复述了一遍刚刚的话:“无论什么东西,云瑶有的,我一定也会有一份;就算我没有,你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和云瑶一样。可是,你到底明不明白,在你这样关注我的时候,你对我和云瑶,就已经不一样了!”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可是在话音落地的那一刻,谢隐已经了然。
他当初顶着废太子遗孤的名头流落塞北,慕容赫将他收养,还请先生来教他大梁诗书,甚至权谋心术,不知在筹谋着什么。
二位王子见慕容赫对他的教导如此上心,纷纷有了危机感,动不动便来为难于他。护着谢隐的,只有慕容赫的长女,大公主慕容磬音。慕容磬音性格柔善,深得慕容赫宠爱。只要她发了话,二位王子只能灰溜溜地低下头去,就算要欺负谢隐,也只能暗地里使些下作伎俩。
谢隐知道,如果他将此事告诉慕容磬音,慕容磬音一定会为他出头。但是,她毕竟是二位王子的同母姐姐,与他们血脉相连,而慕容磬音和谢隐之间,仅仅只有她的善良与怜悯支撑。
如果闹到慕容磬音面前的次数变多了、或者闹大了,再或者,她的善良与怜悯消耗尽了……
在东桓,谢隐只是个异族孤儿,他不能赌。
对于孤儿孤女来说,没有血缘的牵扯,等于他们随时有再次被抛弃的可能。他们的出路唯有自立。
而初盈的悲哀则在于,她是个女子,在礼教森明的京都里,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更悲哀的是,她明明已经努力在说服自己,一介孤女不要再有其他奢望,可是谢陵又无知无觉地闯入了她的世界里。
谢陵是在整个谢家的爱和期望中长大的,并不了解她隐藏的自卑和不安。他也不知道,对于被抛弃过的孤儿孤女来说,只有筑起的心防,才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
他只是把对于弟妹同等的爱分给了初盈,再附赠了一份出于怜惜的偏爱。
这点偏爱,这对谢长公子来说不算什么,也根本不需要她来回报。
这已经足以令她崩溃。
摇曳的烛光里,初盈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滴落在谢隐的手背上,留下一片温热。
“你是不是……记事很早?”
头顶忽然传来谢隐平静的询问,初盈闭起眼,点了点头。
“我早就猜到了……我不是谢家的女儿。兄长,如果你真的对我和云瑶一视同仁,为什么云瑶对你的关心,你全部都能收下。而我……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你却拒绝呢?”
她喃喃道:“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一点都不公平……”
谢隐轻声问:“是吗?……我拒绝你什么了?”
“塞北。”
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你不让我跟你去塞北……你斥责我,说我荒唐,说我于礼不合,自作主张……可是、可是,你在塞北受了很多苦,对不对?如果当初,我陪你一起留在塞北,就能替你分担了……”
烛光中,她泪眼迷蒙,却如夜幕中的星子一样动人。
那一瞬间,谢隐心中一动。
他的右手原本搭在谢初盈的小臂上,姿态松散,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她隔着一层衣袖的体温,温暖,柔软。
谢隐凝眉看着她,也许那坛杏子酒酿了两年,看似味甘实则性烈,在此时终于挟着热意涌上了他的心口。
他想,也许,谢陵当初不应该拒绝她的。
有些东西,谢陵错过了。
错过了,那就没法子再拿回去了。
于是谢隐的唇角终于漾出一个弧度,他放软了声音,听起来那样温和,倒真有几分像从前的谢陵。
“好罢,我确实是很讨人厌。还有其他坏处吗?再多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