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彻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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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溯回五更天,寅时。
夜幕刚刚从漆黑色转作丝绒般的湛蓝,透出一丝熹微的光,大半个京都还沉睡在梦中
独坐轩前的竹林中,一个玄衣身影从中走过,分拂竹叶,却没有沾染一分一毫的晨露和清寒。就连腰间的金缕蹀躞鞓带,下垂金属柳环,本该在晨风的吹拂下冰凉彻骨,此时竟还带有温润的暖意,绵延温柔,不知是从何处沾染。
走到独坐轩的屋檐下,谢隐忽然定住脚步,掀起眼皮冷冷地睨了眼,道:“下来。”
随着啊哟一声,连绰从檐上先滚了下来,踉跄了几步才站住,扭头怒声道:“贺若!”
原来是被人一脚踹下来的。
贺若绮也现了身,对着谢隐哂笑:“公子,我来送情报的。”
谢隐冷哼一声:“多大的情报,值得贺若队长寅时就擦着黑过来,直送到房檐上去?”
贺若绮比谢隐还年长两岁,二人相识于微末,他对谢隐的了解可谓是无人出其右。与其说是谢隐的下属,不如说是谢隐的手足亲友,怎会如连绰那般不识吓,被谢隐一个冷脸给唬住。
于是贺若绮含笑道:“天擦着黑,公子不也是刚回来?怎么不等天亮了再回?啊呀……倒也不是不行,只恐叫人看见,损了姑娘名节呢。”
连绰疑道:“名节是什么?”
塞北民风开放,还真没这么一说。贺若意有所指,谢隐冷淡的神色有些挂不住了,抬脚便踹:“胡沁什么?进来,说正事!”
贺若绮将情报呈了过来,厚厚一沓信件,都放在了谢隐书桌旁。
谢隐扫了一眼,不过一瞬,便精准将其中一封书信给挑了出来,扬手扔给了贺若绮。
贺若绮对于他这种举动丝毫不觉有异,熟练地接了过来。
这一封,乃是来自塞北的书信。
谢隐在塞北留下了一队亲卫,跟在谢陵身边,名为保护,实则监视。这些心腹一面关注着塞北形势,一面观察着谢陵的一举一动,确保万无一失。这些书信,自然是他们寄来的。
起先,谢隐还会看一看塞北传来的情报,无非是一切按计划进行,大公主坐镇东桓,大王子与二王子不敢妄动,谢陵顶着谢隐的名号被放逐边境……
等到了京都后,谢隐周身气质越来越冷,眼底情绪越来越难以辨明,连一向迟钝的连绰都发现了,公子再无法似在塞北时淡然了。
三灾九难十劫,七情六欲八苦。
于故乡处生我,于故乡处杀我。
谢隐压抑在冷淡外表下的一切,终会在这里尽数倾洒。
而那些从塞北送来的信,谢隐再也没有打开过了。
只要能保证计划顺利进行……那么留在塞北的那些经历,还有那个人,公子应该不愿再去关注了吧。
“念吧。”
冷冽的声音响起,贺若绮猛然回神。
其他几封书信还封着火漆,谢隐正全神贯注地拆着,头也不抬:“没听清?我让你念。”
贺若绮一贯温和的表情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惊诧。
今天……实在是有些离谱。
起先连绰跟他说,公子流连于谢大小姐闺房,他还以为是连绰在胡说!连绰要与他打赌,就赌公子何时回来。贺若绮从来算无遗策,只有这次,输了个一败涂地,
现在,他又料错了。
贺若绮的目光打量过来,谢隐恍若未觉,低头拆着信,眉目之间毫无波澜,叫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几封火漆而已,以谢隐的掌上功夫,一抖腕便开了,何必要这么认认真真地拿刻刀去启封,磨去好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