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隐淡淡道:“云州太守,乃是大理寺卿宋景时的母族远亲,经皇后提携钦点。”
远派云州,不过是想剪了谢家羽翼,又时刻监督着谢陵罢了。
谢承煊心中酸涩难言,不由得放下了追问“谢氏部曲”来历的事,只叹道:“……你受苦了。既然回来了,你想做的事,叔父一定倾力助你。你父亲也很是担心你,如今夜色深了,明日,你再去向你父亲问安吧。”
谁知,谢隐忽然望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父亲?担心我?”
谢承煊道:“那是自然。”
谢隐莫名地笑起来:“恐怕侄儿承受不起。”
迎着谢承煊莫名其妙的眼光,谢隐缓缓道:“叔父可知,薄氏为何追到塞北刺杀于我?”
谢承煊冷声:“自是知道的。他们疑心当年皇孙殿下未死,而是被谢氏使了调包计,替死的实则是谢家二公子——这种流言,薄盛文都能信,简直荒谬至极!”
“如果,此事并非流言呢?”
谢承煊好像没听懂一样,迷惑了一瞬,等回味过来其中可怕的意味时,顿时如遭雷击。
透露出这个惊人的消息后,谢隐收回目光,转身便走出房门:“叔父若不信,大可去问一问父亲。问他……为何多年来缠绵病榻,躲进如是观,避不见人。”
“到底是因为失子之痛,还是因为……心虚不安。”
初盈已经听得恍惚了,望见谢隐的背影,不自觉地身子前倾,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哽在喉头。
谢隐步出门槛的那一瞬,前尘往事翻涌成画卷,在脑海中又一次展现。
“养公者必以其子入养。臧氏之母闻有贼,以其子易公,抱公以逃。贼至,凑公寝而弒之……”①
谢承安手执书卷,将晋景公时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中,晋景公被奸臣蒙蔽,下令灭忠臣赵氏满门,赵氏门客程婴用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换下赵氏孤儿,救养忠良后代。
五岁的谢陵难过地问:“那程婴自己的孩子呢?真的死了吗?”
谢承安道:“若非如此,程婴的恩人之子就要没命了,那是忠良唯一的血脉了。”
谢陵默然不语,谢隐安慰哥哥:“最终赵氏孤儿平反冤案了呀,陷害他们的小人也得到了惩罚,哥哥,不要难过啦。”
谢承安摸了摸长子的发顶:“我们阿陵心性温良,是个小小君子呢。”
说罢,他又叹道:“可是,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了。程婴失去幼子,固然心痛,可是个人之悲欢,在家国之恩义面前,是多么的渺小。自古忠义两难全,阿陵阿隐,你们迟早也会有面临选择的一天。到那一天……”
谢隐年幼,却机灵,知道父亲的用意,抢着回道:“恩义在前,得失在后!家国在前,己身在后!”
谢承安便笑了,一手抱起谢陵,一手抱起谢隐,赞道:“正是如此……”
“砰!”
室内响起乒乓的瓷器碎落声,像是谢承煊失手打翻了什么东西。
谢隐背对着谢承煊,听着那尖锐到刺痛耳膜的瓷器碎裂声,始终没有回头或望。
谢承煊素来沉稳,也有这么慌乱失措的时候吗?
是震惊?是愧疚?是愤怒?还是……感动于兄长为旧主感天动地的付出?
他神色难辨,似乎是想要冷笑,唇角的弧度却怎么都扬不上去,最终化为一条直线,紧紧抿起薄唇,眸色沉沉。
谢隐不欲再停留,正要快步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角落的一抹深色。
那衣角,看着甚是眼熟。
谢隐的脚步一顿。
冷淡的嗓音响起,初盈抬起头来,只看到一袭玄衣背影。本是熟悉的声线,却语气冷淡,仿佛在说什么陌路人的事情:
“既然谢家大小姐已经不在谢氏宗谱中了,那便送她回楚州陆氏吧,叔父。”